有时候又像是误入世间的幼兽 对一切没见过的东西都会掩不住情绪显露出相当孩子气的一面。比如他会悄悄将目光放到萧矜吃的葡萄和荔枝上 分明馋了 却不敢说;亦或是看到萧矜出手阔绰拿出那些巨额银票 偷偷瞪圆了眼睛还要强装镇定;烧了猪场进了衙门 他害怕得不行 仍是不愿露怯 只是下意识贴在萧矜的手边像是以此汲取安全感。
萧矜心想 若是当年他爹圆了他的心愿生个弟弟或是妹妹 约莫该是陆书瑾这个模样。
或者说他心中想要的弟妹 就是他这样子的。
他性子温和 处事平静 平日里又乖巧听话 但实际上非常有自己的心思和主意 任何事都会经过他自己的考虑再下决定。
萧矜知道 虽然是他将陆书瑾牵扯进了他们与叶家 与皇家的局之中 但其实走的每一步都是陆书瑾经过反复的考量与深究 他愿意踏进局里 也不是为了办事邀功 攀附权贵 贪图官路 而是因为他怀有一颗大善的为民之心。
这便是他与旁人的不同之处 也是萧矜极为欣赏他的地方。
在得知陆书瑾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又在姨母家艰难度日时 萧矜就心疼得厉害。
他很难形容自己心中的那种感觉 在陆书瑾用那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说出“我没有爹娘”时 他的心口好像被人用手揪了一下 随后泛起了细细密密的酸涩来。
那是他头一次单单是因为穷苦去心疼一个人。
他知道这天下间贫穷之人太多太多 每日因为吃饱穿暖而发愁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那些人仅仅是想要活着就已耗尽全力 萧矜这等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 很少能够体会到那种困苦。
也不会感同身受 大道理学得再多 无非都是些修身养性治国的儒家之道 其中也没多少去可怜穷人的。然而到了这一刻 萧矜才因此心痛起来。
那一瞬间 他想起了陆书瑾日日捧着的干粮饼 想起了他成日里两套粗麻布衣换着穿 布鞋穿得破旧而干净 磨得边棱全是毛刺 想起他指着那些荔枝说“放到明日就坏了” 想起他一遍又一遍将自己所有家当翻来覆去地数着 然后准确地说出自己有“八两余七百文钱”。
什么锦衣玉食 金银财宝 这些微不足道的 萧矜从来都不会放进眼里的东西 在陆书瑾看来却是弥足珍贵 可望而不可即。
天下穷困之人太多 萧矜管不了 但陆书瑾在他面前 他管得了 也想管。
于是他提笔修书 想给京城的父亲去一封信 自作主张替他收一个义子
问问他的意见如何。
第 131 章
三
信还没写,陆书瑾就被抓走了,抓人者还嚣张地在桌上留了信,告知了萧矜陆书瑾被抓去了何地。
萧矜多半也猜到了是何人所为。
正是季朔廷先前说的,甲字堂中混进了皇帝派来的人,且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与陆书瑾同样作为寒门学子入学的吴成运。
他身上的破绽不多,若不是他耐不住性子去翻了萧矜的书,萧矜还真看不出来这个人有什么奇怪之处。
这回他抓走了陆书瑾,为的不是伤害陆书瑾,而是逼萧矜出手露出马脚。
萧矜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皇帝派人来云城,必定是要一个结果,如此着急恐怕是因为皇帝要立储,其中牵扯得太多,萧矜并不在意,他只知道时候到了。
若是他不亲自走这一趟,恐怕陆书瑾还真有什么危险。
他既然已经决定要认陆书瑾当弟弟,自然不会置他于危险不顾,于是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季朔廷,着手准备。
好在叶洵与吴成运本意都没有伤害陆书瑾的想法,萧矜赶去时,他尚完好无损。
黑夜的笼罩下,陆书瑾变得极其安静,宛如融入了夜色一般,只有透过轻微的月光才能隐隐看到陆书瑾脸上的恐惧。
他抬头朝萧矜看来时,眸中藏着的惊慌显露无遗,除此之外还有满满的,对萧矜的信任和依赖。
他似乎无条件相信萧矜的每一句话,哪怕他给陆书瑾的脚上系了铃铛,让他奔跑起来打破夜的宁静,引来诸多杀手,他都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地往前奔跑。
萧矜站在高处往下看,只见一片霜白之下,少年奔跑时衣袍翻飞,铃声叮叮当当脆响在寂静的夜中尤显突兀,随着他迈出的每一步划破长空。
他十分瘦弱,衣袍都显得宽大,身上的骨头也相当明显,萧矜记得握住他手腕时的触感。
但即便是这样的人,面对如此危险的境地,仍能够坚定向前,即便是身边出现那么多想要取他性命之人,陆书瑾仍然谨记萧矜先前交代他的话,不论遇到什么都不要停下脚步。
萧矜拉满了弓,在羽箭离弦而去时心想着,如此陆书瑾,当真是可造之才。
不过救出陆书瑾的难怪是在最后,吴成运现身的时候,萧矜就知道有一张恶仗要打。
吴成运到底是皇帝手下的人,且自小就接受培训,他杀人的手法极为娴熟,想杀萧矜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显然他是以试探的目的来的,且从一开始就相当掉以轻心,导致他根本没在萧矜手上讨到便宜,还险些丧命,最后落荒而逃。
萧矜很少受那么重的伤,虽说他也是打小就跟着父亲练武,但萧云业掌控得很有分寸,不论何时萧矜受的都是皮外伤,如今还是头一次伤得如此深。
他将手覆上去,很快血就沾满了整只手,这般迅猛的失血把萧矜都吓了一跳。
但转头一瞧,陆书瑾眼中噙着泪,一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模样,面上满是恐惧,抬起的手都在颤抖,眼睛一眨泪就落了下来。
萧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之前看到蒋宿咧着嘴哭的时候,只觉得吵闹和烦,恨不得给他两拳让他闭嘴,不晓得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好哭的。
但到了陆书瑾这边,他的泪一落下来,萧矜心头就一片软,只想低声与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别再继续哭了。
可能是因为蒋宿哭起来扯着嗓子嗷嗷,而陆书瑾的泪悄无声息,一不留神就从眼眶掉出来了。
泪水给他漆黑的眼眸冲刷得更为干净漂亮,很难让人看了不动容。
于是萧矜骗他,说自己受伤习惯了,这些皮外伤都是小菜一碟,根本不足挂齿。
陆书瑾起先不信,萧矜便让他给自己上药。
那药粉洒在伤口上,疼痛直往骨头里钻,毫不夸张地说萧矜当场就痛出了一身的冷汗,抓心挠肝地难受,但他仍咬紧了牙不让自己叫出声,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和忍耐力硬生生将疼痛忍过去,还要故作轻松地与陆书瑾说话调笑。
季朔廷坐在对面眼神就没好过,总是意味深长,往萧矜的脸上瞟了好几眼,还说了几句风凉话。
萧矜都疼得快抽抽了,听季朔廷说那些废话脑壳就更疼,恨不得一脚给他蹬出马车。
好在季朔廷看出他疼得厉害,路上就没再打扰他,否则萧矜还真有可能忍不住,捂着伤口发疯。
陆书瑾一直心神不宁,看得出他对此事很是难过自责,但归根结底这桩桩件件的事是怪不到他头上的,他才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人,没有陆书瑾,照样还有别人,他们的目的就是逼萧矜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