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吗？”温热的手覆上他的头，轻轻拨了拨浏海。

“没事了。”流川侧过的脸微红，长长睫毛垂闪着，“你在，所以我没事。”

如果不是课快开始，如果不是旁边随时会有人经过，如果不是在学校里，绝对不会让他就这样溜下车，一定要抓回来把他按在后座狠狠亲个够。仙道想着。但由于以上前提均不成立，此刻的他也只能发动车继续往另一个校区开去。

Merry-go-round

“两个炸虾定食。”

仙道向汤尼大叔说，拉过两个托盘放上餐具，再转身拿碗去添饭、舀味噌汤。

“没问题！”大叔边撸已是短袖的袖子边动手，一抬眼，从半开放的厨房望见一头柔顺黑发的日本男孩推门进来，刚点完菜的两个金发女孩转头看了看，热情的开口叫他，倒让那男孩一楞。

“嘿，Akira，鲁卡哇来接你啦！你快去救他吧。”大叔呵呵笑着把炸虾从油锅里捞出来。

汤尼大叔总是把流川的重音念得很古怪，而且没两次是相同的。仙道把摆盘完的餐点端出去时，话题正进行到“你也是杜克的学生？主修什么？”，而流川有些手足无措。在日本很少有人会没事跟陌生人攀谈，可是在美国一点也不奇怪，流川像这样被女生搭讪过多少次，仙道都算不清了。

“Akira，你的朋友好卡哇依！”

“说他可爱他会打人的喔。”仙道笑着把托盘放在女孩们的面前，眼角余光果然瞄见一个气鼓鼓的脸。

打工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仙道原本想等这两个女孩吃完，帮忙收拾了再走，但被汤尼大叔挥着手驱赶，还硬塞了些猪排和炸虾要他们带回去吃。

“还好只有星期六来，不然每天吃这个，很快就要改练相扑了吧。”

走出店外，仙道看看手里的一袋炸物，挠了挠头说。“笨蛋。”流川气还没消，嘟哝着骂了一句，开了停在路边的车门跳上驾驶座。仙道先把食物放进堆在后座的购物袋里，再坐进助手席。

自八月底开学以来，美国的大学生活已过了快一个半月。

两人七月从日本过来，先在纽约流川父母的家中住了三星期，查好了租屋和车商的资讯，才来Durham安顿。车是流川父母出钱买的，房子在离学校稍有段距离的社区公寓，一房两厅的格局和大小都刚好适宜。房租仙道坚持分摊，他申请到的奖学金足以支应学杂费和生活开销，但为防不时之需还是积极在打工。

每天的生活从五点半的晨跑开始。

住处周围有好几条蜿蜒的林间小径，绕着跑完，再到坐落在疏密树林间的小球场做一些运球和跑跳动作，对打一场。这个行程流川每天例行不辍，如果前一天仙道晚睡了，他就自己去练投射，再回家做早餐，替仙道准备好要带出门的柠檬水，才叫他起床。

车只有一辆，所以不论课的时间一不一样，总是一起去学校。仙道主修艺术史，还选修了两门北卡大学商学院的课，因此每周有一天会再开车过去教堂山。课余兼了一份行政单位的打工，接着就是跟流川一样，每天下午有篮球特训。流川主修英文，他会选跟他感觉并不搭的文学研究，仙道倒不意外，流川的父母都是在教英日比较文学的教授，当初来申请杜克的读书计划一定是他们帮忙写的吧！

星期六仙道在汤尼大叔的店里做外场。最早发现这家店是出于偶然，有天中午在第九街上晃着要吃饭，突然看到一家招牌写着“日本直送”，门上还挂条有大大汉字“严选”的布帘，说不出的诡异。正好奇是卖握寿司？在这个到处充斥油炸食物的地方？进了店里一看，菜单上都是些炸虾、炸猪排饭、天妇罗乌龙面，味道虽然不好不坏，只是若让鱼住来吃一次，肯定大怒：“这算哪门子日式餐厅？！”

但汤尼大叔是个很有趣的人，他年轻时去过日本几次就着迷了，为此自行钻研烹饪，开了这么一间说倒不会倒，可也赚不到什么钱的小店面。聊得投缘，仙道就接受大叔的提议去打工，原本的盘算也包括想来不会太忙，空暇还可以把书带去念，不料自从他一去生意就好了起来。于是每个星期六流川先开车送他去店里，自己到学校练球或上图书馆，下午绕去超市买下星期的存粮和日用品，再接仙道回家。星期天上午仙道会去Downtown，有个刚搬来的日本家庭，两个孩子需要英文家教。下午则是两人一对一的时间。

在这个生活简单的所在，日常没有太多变化，几乎就像这样成了固定的模式。

“枫，再上三天课就是Fall break了耶。”

“喔。”

“有没有想做什么？好不容易有个长一点的假。”

“睡觉，练球。”流川斜他一眼，“球队的正式练习马上要开始了。”

“休息一天嘛，我们去State Fair看看吧？在Raleigh，我同学说很好玩。”

“有什么好玩的？”

“呃……听说有两百公斤的大南瓜。”

流川手一偏，车子差点打滑。

***

人在异乡，对于同背景的群体总是格外依赖。

新生训练那周，校内的日本学生会照例举办了迎新活动，大学部新来两个又高又帅的男生自然是焦点。然而众人很快就发现他们不大一样，对团体不像其它人那么紧密，没有住日本学生多的社区，也不需要学长开车载送。有学姊想用家乡味打动他们的胃，没想到Potluck Party上仙道带去的一道马铃薯炖肉比谁做的都道地。他们的感情状态也令人好奇，流川是周身散发一股让人不敢问他的气势，仙道则是很会四两拨千斤，一不注意话题就被他主导，转到不相干的方向去。而且渐渐也能察觉，仙道并不像第一印象般的温和近人，很多事情他乐意帮忙，但他没意愿的时候，会用不伤你自尊心的方式拒绝得断然而彻底。

就重视团体关系的日本民族性而言，两人特立独行的作风多少有人看不惯，不过当他们入选篮球队的结果一公布，立刻成为日本学生的骄傲。

“流川，帮我看一下地图。”

“前面要接I-40了。”坐在助手席的流川摊开地图，对了一下昨晚先用红笔画好的路线。

“所以，刚说这辆车是流川君的？很棒呢！”后座的芽衣探头过来，“很少有人刚来就买车的，而且还是新车。”

“芽衣学姊，你待两年了，没车不觉得不方便吗？想去Walmart都不行。”开车的仙道微笑着回答。

“不会呀！找学长载就好了嘛……”芽衣说着突然心虚起来，向后靠回了椅背。

仙道往旁瞄瞄，流川正翻个白眼。早知道就不要答应顺道载人，真怕到目的地前流川就会受不了开门下车。

10月10日，五天的秋假和一年一度的State Fair同时到来。因为去日本学生会问学长State Fair的交通、停车资讯，同样也要去的两个女生就闹着要搭便车。大三的芽衣有张圆脸，个头娇小，也公认是周边几所学校的日本学生里最漂亮的女生，家境听说不错，并不是买不起二手车。“先拜托你载，为了答谢再请你去住处煮日本菜给你吃，差不多就是这一套。”那时学长悄悄告诉仙道，“大家在说，她最近大概是盯上流川君了。”语气之酸如同刚吃了醋饭。另一个也是新生，在Fuqua商学院念MBA的小堇，日本留学生多数和她一样是大学毕业才来的。

“对了，最近仙道君的绯闻很多喔。”小堇似不经意的提起。

“啊？没这回事吧。”

“学长在Camp Out的时候听到的，说有个拉拉队的放话要追你。”

九月刚结束的Camp Out是杜克的校园盛事，为了购买篮球队的赛季票，学生们组成一队队登记，搭帐篷排队等抽签，一排就是三天，连学校的课程和其它活动都会尽量体贴的避开这段时间。期间仙道也去找过朋友，才晓得场景有多壮观，除了草地上一望无际的帐篷群，路边还停满房车，一入夜就成了大型Party开始喝酒狂欢。

“她们是开玩笑的啦。”仙道笑了，“以前球队很少亚洲人，觉得有趣吧。”

“还有黑发美女，东欧裔的。”芽衣赌气似的帮忙补充，“在东校区常常看到你们走在一起。”

“那是我同学。”

Nadia啊，你见过的。仙道用眼神向流川说着。哼！流川丢回一个眼刀。好心不是该有好报才对吗，为什么这趟车程搞得如同问讯，警察审问还有猪排饭吃呢。仙道无奈的想。

State Fair是北卡州一年中最热闹的嘉年华会，近似于游乐园、庙会与农产品博览会的综合体。来到这个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