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嘛,最大的收获是装不进桶子的。你看。”
随他的目光越过如镜水面,追赶那条金色迤逦的轨迹,尽头处,一团巨大火球正缓缓下落,把天空烧出无限层次的红。流川震慑于夕日余晖压迫性的美,但仍敏锐察知到身旁的仙道表情变了。他凝止不动,全神注视着手中扬竿收线仅仅是瞬间,一道鱼影破水而出,挣扎翻跳着水花四迸。
“没钓过这么大的白鱚!这条超过二十五公分了吧!”仙道惊奇的说,“这鱼很漂亮,如果是在晨光下,鱼腹会闪动银色的光泽。”
流川只怔怔看着,脑袋还卡在前一幕里转不过来。
“嘿,你睁着眼睛又睡着了吗?”仙道拿着鱼在他眼前晃。
“哼,难怪。”流川一把拨开他的手,“这像跟鱼一对一。”
啊?想想,震动传导到手中的片刻,静止,贯注五感去判断什么鱼由什么位置上了钩,以在最佳时机扬手收竿,一气呵成。这搏鱼的过程果然……!压抑不住嘴角往上的弧度。老被队友亏说兴趣很大叔,没想到竟是这个脑袋只装了篮球的小子发现了他的乐趣何在。仙道深深看向流川。
“干嘛!”流川被看得头皮发麻。
“流川……”仙道感到一种柔软的心境,连话声都不自觉温柔起来,“跟你一对一,还是比跟鱼一对一更有趣的。”
“去你的!”流川抓起袋子往肩上一甩,抬腿走人。
仙道不客气拉住他的手臂朝反方向拖,“来我家吧!让你品尝神钓手暨天才主厨仙道彰严选素材的盐烧白鱚。”
“白痴!就一条鱼哪吃得饱!”
“你当我冰箱只冰啤酒啊!保证不让你饿到。”
落日消失在薄薄的暮霭中,橘红色天际晕染成了变幻不定的紫。提着钓具哼着歌的高大少年,和同样高大但一脸不情不愿的寡言少年,并肩越过湘南道路往前。某种意义上,他们的夏天才刚刚开始。
#2
铁丝网围起的小球场,一边临靠马路,一边通往海滨。空气中飘浮着海的湿度、海的气息,偶尔从街的那边会断断续续传来车行声和人语声。
充耳不闻。在对视的两人间,宇宙仅有彼此。
身体重心压到最低,脚跟微微悬提,视线紧锁住他那双漆黑的眼瞳,解读其中任何一点流露而出的心思……运球速度变了。起动在电光石火间重心刚往左一倾,假动作!立刻交叉步追防,一个反射动作将他手中的球拨了出去。
“Shit!”流川骂了一声,走到场边把球捡起来,顺手拉起衣摆抹去脸上的汗。
站在场中的仙道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有所思。太轻易就追上了,这小子今天的速度总慢了一步。仔细一看,汗也流得特别多,是怎么了?
“不够专心喔。”
“啰唆。”流川把球丢过来。
攻防换边。一个换手运球晃过他,正要起跳上篮时,听见身后“碰”的一阵声响。
“流川?”
“没什么,脚滑了。”摔倒在地的流川手一撑,略摇晃着站了起来。
没什么?刚擦过又冒出一头一脸的汗,脸色还白得吓人,这叫没什么?仙道直直走到流川面前,伸手往他额前一压。“喂,你发烧了!”
流川拿开他的手,转身走向自己的袋子找毛巾。
“你不会烫成这样自己都没感觉吧?!怎么不早讲!”仙道不由分说拿起放在一旁的长袖衬衫让他披上,然后拽着流川离开球场。自己也不明白这气急败坏的怒意从何而来。
“换的衣服我放在门外。”仙道对浴室里的人说。
流川从全国大赛回来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两人大致过着这样的生活:每天清晨,流川会从藤泽骑车来找他,把他挖起来去小球场一对一。打到中午,回公寓来洗澡、吃饭、躺他的床睡午觉,下午陪他去海边垂钓,傍晚又回公寓来吃饭。如果有篮球比赛转播就一起看看,有时他叫流川也稍微把作业带来写一下,最后总变成流川翻出他一年级时的作业簿抄……这是比较不可取。反正公寓他一个人住,流川出出入入很自由,也放了些替换的衣服在这里备用。
仙道走到厨房拿出清酒倒进锅子,放上瓦斯炉点火。手一边动着一边忍不住念着,“真的很乱来……”
回来的路上两个人都一言不发。仙道只是硬抓着流川的手臂,以防他脚步不稳,而流川眼睛只望着地面,默默跟着走。直到进了门之后,他总算吭声了:“我后天要去全日本青少年集训。”
表情缓和了下来。这才发现与其说生他的气,其实是气自己打了半个多小时才察觉他不对劲。这呆小子,因为接下来见不到面,就算感冒发烧还是坚持来和他一对一吗?要是变得更严重,在重要的集训挂病号怎么办?仙道看着流川低垂的眼睫,感到一股酸酸涩涩说不清的情绪。“快去冲热水,别着凉了。”扶着他的背轻轻推他到浴室。
那小子难得很乖的点了点头。
无意识的用筷子打着蛋。等他集训回来就开学了。这样的暑假生活已经结束了。之前怎么都没想过会结束?因为一切太过自然,自然得像日升月落,觉得每一天每一天会这样持续下去。结束了吗。我这么失落又是为了什么?
思绪回到现实。流川……会不会洗太久了?
“你还好吧?”敲门完全没响应,于是直接转开门把进去。一阵热腾腾的水雾扑面而来,水声哗哗流响着,一把拉开浴帘,看到水从悬挂的莲蓬头唰唰冲下流川背向着的身体,他闭着眼睛靠在墙壁磁砖上,像是失去了意识。
“流川!流川!”仙道一步上前扳过他的肩膀。
“嗯?”倒在他身上的流川,眼睛迷迷糊糊的睁了开来。“没事,我睡着了。”
“别吓我啊。赶快洗好出来吧。”
走出浴室,随手抓了条毛巾把身上淋湿的地方擦干因为冲到莲蓬头下,差不多也全湿了。仙道披着毛巾回厨房继续做蛋酒。锅子早已咕嘟咕嘟在瓦斯炉上晃动,仙道看着那锅滚滚沸腾的酒液,突然一拳打在流理台上。掌心也是滚烫的。刚才握着他的腰,赤裸的泛红的皮肤,被水不断流淌过的触感还残留着……,两人濡湿着贴靠在一起的感觉也鲜明到异常。
垂着头重重喘气,身体的变化用不着骗自己。“我真的,对他有欲望。怎么会。”
听见流川开门出来的声音。赶紧回想一些平常队上练习的情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走进起居间。那小子果然已经一头睡倒在床上了。
在床沿坐下,先用耳温枪测了一下,37.7度,降下来了,应该不用睡冰枕。用毛巾覆在他的头发上把水分再吸干些,右手拿起吹风机由上往下吹,左手轻轻拨弄他的发丝。细软又蓬密的黑发渐干之后,不用梳就服顺的垂着,从指缝一绺绺滑溜而过,丝缎一样的手感。跟自己的发质真是完全相反。
仙道把吹风机搁上床头,静静注视着流川的睡脸。因为发烧让脸颊透着红,睫毛轻颤,薄薄的唇微张,吐出均匀的呼吸。没了球场上凌厉的杀气和眼神,看起来就是个小鬼,感觉比实际年龄还小。手指抚上他左眼的眼皮,总觉得跟丰玉交手时被打伤的那个痕迹还在,虽然不可能。刚回来的几天是真的留着点淤青的颜色,因为肤色太白而衬得明显,问了,他才想起有这么回事的说了经过。这小子好像认为场上归场上,球打完了就没事,也不生气对方手段卑鄙,也不想想有可能影响到对山王的比赛。怎么会有这么呆的人,整个天然到了一个境界。
仙道深深呼一口气。这种心情,绝对是喜欢他了吧。几时开始的,他从广岛回来那天?说不定更早。喜欢他什么?无惧无畏的骄傲和勇气?对信念抵死不让的执着?单纯到近乎透明的心?还是综合了这所有之后,那独一无二的流川枫?
流川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界线。
整个人飘摇在海面一样昏沉沉的,眼皮重得一点也睁不开,本来以为已经进入很深很深的梦中,却又感到一只大手和着温热的风抚上了发间。触电似的麻麻的感觉从头顶沿着脊椎疾走到腰间,又扩散到四肢百骸,舒服到不可思议,而且像海浪一波又一波涌上。发烧的晕眩让感官变得迟钝,唯独他的抚触清晰且锐利,甚至感觉得到他指节处的茧。是仙道的手,那双平常持球的手……
接着好长一段时间没动静,但流川知道自己正被仙道注视着。就是那双轮廓深得不像日本人的眼睛,眼梢略略往下,眼珠颜色黑中透着蓝。每天一对一不停看进那双眼底,也被对方以同样的方式探触着,熟悉到就算闭着眼睛,皮肤都能感知仙道的目光。只是今天似乎有点异样,跟他说要去集训时那眼里的复杂,还有在浴室被他抱住时,从他眼中看到的,是焦急,还有……情欲?呼吸开始不平静。现在明明套了衣服,却仍有赤身裸体暴露在他视线下的错觉。
他动了。先是一只手压上一旁,使得脸侧的枕头略略下陷,然后感觉他俯下了身来。流川在不安中等待着,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鼓荡在耳膜,许久,一个蝴蝶拍翅般的吻落在了左眼眼皮上。只是一个很轻很轻的吻,但他逼近的热度熨烫着脸、他的气味排山倒海袭卷了流川的鼻间。一瞬间的震动好像被发觉了,仙道的唇继续在眼睑上、睫毛上摩挲着,继而划过眉心、鼻尖,抵达了流川的唇瓣。两三次轻触后稍稍离开,但灼热的鼻息仍笼罩着口唇之间,让流川微微的颤抖遏止不住。上唇又被含住,轻吮,再转成了深吻。流川只觉得肺里的氧气、四肢的力气甚至脑髓都被一口气抽空,意识剩下一片高热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