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答应下来,并笑道:“公主殿下韶华正好,不可耽误,哥哥也已二十有五,同样是大好年华,不能耽误,得早些恢复自由之身,觅得如意佳人,好让小妹我,叫一声‘嫂嫂’。”

哥哥只是抱着晗儿,笑而不语,她记得曾对哥哥有意的裴三小姐,尚未出嫁,又同哥哥提及此事,哥哥闻言揶揄她道:“怎么,阿蘅要改做牵拉红线的媒人了吗?”

她亦嗤笑,笑罢又端整了神色,轻对哥哥道:“我与哥哥虽无血缘,但哥哥一直将我看做亲妹妹,自小对我疼爱有加,细心呵护,这两年,又因为我,受苦受累,我是真心希望哥哥早日觅得良人,娶亲成家,此后安安稳稳、和和美美地过这一生,再无风风雨雨。”

哥哥闻言沉默良久,最后低道:“你的心意,哥哥知道……一直……都知道得很清楚……哥哥有段时间,是曾空想许多,但眼下,是真无中意之人,亦无成亲打算,只想同你、父亲还有晗儿,一家人在一起,平安相守,就够了。”

哥哥平静地望着她,再一次含笑轻道:“这样就够了。”

回想着哥哥言语的温蘅,问皇帝道:“我哥哥与公主殿下的婚约,陛下考虑得怎么样了?”

正口若悬河的皇帝,听温蘅突然问这事,蓦地顿住,“哦”了一声道:“朕还在想”,又问,“你觉得你哥哥和嘉仪,有可能结为恩爱眷侣吗?”

温蘅轻摇了摇头,皇帝见状叹了一声,“如他二人能两情相悦,有你哥哥做嘉仪的夫婿,朕这辈子,就不用再为嘉仪操半点心了。”

这事,确实已经拖了许久,如若嘉仪仍对温羡无半点情意,再拖下去,也是真真耽误她婚嫁了,皇帝离了披香殿,便命人将妹妹容华公主传至承明殿,最后一次问她,可是真的铁了心要解这婚约,绝不后悔?

容华公主当然是铁了心,闻问“唰唰”直点头,皇帝望着这样的妹妹,认真问道:“这机会,这一生只这一次,失了就没有了,真不后悔?”

一想到这温羡在玉鸣殿那样欺辱她、后来还屡屡威胁她,容华公主就气得很,怎会后悔,万分笃定地对皇兄道 :“不后悔!绝不后悔!!”

皇帝看妹妹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又直白提醒她道:“这婚约解了,朕也不可能将你嫁给明郎的,这一世都不可能,你且死了这条心,认认真真地去寻个如意郎君。”

皇帝原以为他这话说下,妹妹嘉仪又要百般求他将她嫁给明郎,正准备话一说完就“赶人”,可妹妹听了他的话,因为婚约即将解除而跃起的满心高兴劲儿,虽一下子如霜打茄子焉了下去,但也没再多说什么,竟没提半个字的“明郎表哥”,就这么默默地朝他一福,主动离去了。

皇帝第一次看妹妹的背影,看出点萧索的意味来,他定了定神,又派人将温羡召入宫中,最后一次问他,是否真对容华公主无心,是否依然求解婚约,温羡所答,自是一如从前。

强扭的瓜不甜,皇帝也不强逼温羡,只问他可是另有中意女子,若有,说来就是,他这天子,可为他下旨赐婚,不然他这“驸马”无端被废,传出去声名不佳,那些嫁女的世家名门,或会心有顾忌,怀疑温羡是品行有缺、身有暗疾,才失了先前那桩皇婚,他温羡再想觅得名门淑女为妻,怕是不易。

皇帝确是好心,但温羡仍是道并无中意之人,皇帝遂道:“也罢,日后有了中意的女子,再来向朕请旨赐婚就是。”

温羡闻言默默须臾,垂首叩地,感谢皇恩浩荡。

数日后,皇帝正式解除二人婚约,虽然所用理由是看起来正经合理的“八字不合、占卜不吉”,但所谓的“八字”“占卜”,早该在定下婚事时即已看过,怎么这时才知道“不吉”,听来令人生疑,旨意刚一下达,即惹得热议纷纷。

太后心中,早将温羡当成了女婿,猛地听皇儿下了这么一道解婚旨,还以为皇儿在从中作梗,立将皇帝传来问话,这厢皇帝忙着给妹妹扑火,那厢心情大好的妹妹,则特地出宫往青莲巷去了。

一扫从前郁气的容华公主,定要在温羡面前好好扬眉吐气一番,她直接“杀”到他的书房中,极尽嘲讽能事,将这一年来的憋屈郁闷,发泄殆尽,最后叉着腰总结道:

“温羡,你完了你!你被公主退婚了,外人一看,就知道你这人有问题得很,没有人家敢把女儿嫁给你了,你娶不了妻了,这一辈子都要一个人过了,完蛋!完大蛋了你!!”

在容华公主发泄的叨叨声中,默默写完两页公文的温羡,听公主殿下好像说完了,边拿镇尺压在纸上,边淡淡道:“如此无人做媒,清静余生,正合下官心意,下官多谢公主。”

一点预想中的颓丧表情,都没能从温羡脸上看到的容华公主,虽已将心中郁气发泄干净,但还是觉得不够痛快,她正默默,又见温羡站起身来,朝她躬身一揖道:“玉鸣殿那件事,是下官做得过火了,下官向公主殿下赔礼道歉。”

容华公主“哼”了一声不语,温羡直起身道:“武安侯确非公主殿下良配,愿公主殿下早日放下心结,莫再执着,觅得真正的如意郎君。”

对明郎表哥,在经历这种种事后,容华公主心中,其实已悄有变化,但听温羡这样说,还偏要嘴硬道:“我就要执着!我就要执着明郎表哥一生一世!我不要别的如意郎君,我就中意明郎表哥一个人,他就是眼里永远看不到我,我也执着他一生一世,就不变!就不变!!”

说罢的容华公主,以为温羡还要叨叨,可温羡却望着这样的她沉默无声,眸中还似有隐隐的悲悯,也不知是在悲悯什么,只把她看得心里头怪怪的。

也跟着沉默片刻的容华公主,不想再被这怪怪的感觉围绕了,总结一句“总之你完了”,抬脚就走,离开书房好一段后,又觉自己临走时的气势太弱了,要再回去找补找补,往回走时,听书房那里传来了古琴声,琴音听着,像是她曾听温蘅弹过的《长相思》。

第199章 自荐

自披香殿的五只小猫崽越长越大,皇帝在披香殿的日子,就在甜蜜和惊吓中,来回倒腾不停,有时清晨睁眼,身边是挚爱佳人,自是满心甜蜜,可有时清晨睁眼,却正对着几只正趴在枕头边边的活物,那些活物个个眸光幽秘,见他醒了,还要靠上来舔他的脸,真真叫他晨醒惊魂。

例如此类之事,月余下来,不胜枚举,令原就想将温蘅“勾”回承明殿的皇帝,此心愈炽,但,无论他如何劝说,温蘅都说披香殿好得很,住起来十分便易,不但不愿与他回承明殿同住,平日里都从没往承明殿踏进半步过,皇帝没法儿强拉她离开这“魔窟”,只能设法另辟蹊径。

处理前朝之事游刃有余的皇帝,面对这事,真真犯难,他思来想去,最终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宝贝儿子身上,一日趁温蘅午憩,将晗儿悄悄地抱回了承明殿,等着温蘅睡醒找来后,想方设法让她留在承明殿,往后莫再离开。

他主意打得是好,可中间却出了点岔子,温蘅比平日午憩更早醒来,寻到承明殿来时,他正边抱着晗儿,边同几个朝臣议事,本来这也没什么,可偏偏那几个朝臣里有陆峥,偏偏温蘅看见陆峥,竟然双眸微亮,还问他可与小陆将军议完事了,若议完了,她有话要与小陆将军说。

……有话……要说?

……什么话……能有什么话?!

当初宁远将军倾心永安公主的流言,可在京城里传过一阵儿,皇帝感觉另几个朝臣看他头上都有点绿了,可却没法拒绝温蘅的要求,硬拖着和陆峥多议了会儿事,也确是无事可议了,最后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朝臣退离,而陆峥朝他行礼毕后,随温蘅走远,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望瞧不见。

眼睛看不到了,心就更乱了,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皇帝,真是如坐针毡,心中悔意如潮,一波高过一波,一时暗暗懊悔偏选在今天引温蘅来承明殿做甚,一时暗暗懊悔偏在今日召陆峥议事做甚,一时暗暗懊悔自己怎么没早点议完诸事,这样比他预想早来的温蘅,也就不会撞见陆峥……

如此颠来倒去地懊悔了一阵,坐立难安的皇帝,心中猛地掠过一念阿蘅她……不会是想找陆峥……开枝散叶吧……

此念一出,皇帝简直是要后背冒汗,他先是将晗儿交给嬷嬷照顾,准备亲去找回阿蘅,中止他们的亲密往来,以及有可能的“开枝散叶的密谈”,后又想带着晗儿同去,这样他这孩子爹,将更有底气与立场,遂还是抱着晗儿,在宫人的引路下,往御苑找阿蘅去了。

温蘅确是与陆峥有话要说,一件是近来所想之事,而另一件,已在她心头萦绕许久,亦暗思许久,终在今日,问出了口。

陆峥闻问,一一如实答道:“当初微臣接近娘娘,并蓄意散出倾心的流言,确是华阳大长公主授意,以此试探武安侯是真心与娘娘断情,还是在蒙骗她这个母亲,后来微臣一再在令兄面前陈情,也是华阳大长公主觉察到令兄似在暗查旧事,令微臣博取令兄信任,参与暗查,从而从内破坏,使密查诸事失败。

但,华阳大长公主自以为诸事尽在掌握,却不知真正洞若观火的,乃是陛下,微臣起先也自以为博得令兄信任,协助暗查旧事,后来才知,此事应是陛下授意,是陛下故意借范汝之事试微臣忠奸,试出陆家多年来与华阳大长公主的暗联。”

温蘅静望着陆峥道:“我想将军,并没有遵从华阳大长公主之命,真正杀了范汝……”

陆峥淡笑着摇头,“虽然微臣那时并不知陛下正试我忠奸,但范汝其人,对定国公府洗冤翻案意义重大,微臣也确实并不想真正杀他,只是想为了应付华阳大长公主,制造一场假死而已,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微臣刚一动手,即被陛下的人拿住,微臣请罪,陛下命微臣戴罪立功,之后那场范汝假死,也算是微臣与令兄联手而为。”

他平静地望着温蘅道:“微臣想,娘娘是想知道,曾为定国公府麾下的陆氏,后又主动秘密投诚武安侯府,为华阳大长公主做事,效命这许多年后,对定国公府之事却又留有余情,如此反复,究竟是何心思?”

温蘅停下慢行的脚步,静等着陆峥的答案,陆峥望着身前的女子,淡淡笑道:“其实微臣三四岁的时候,曾见过襁褓中的娘娘一面,还为娘娘哭过呢。”

温蘅讶然,听陆峥继续道:“陆家虽在当初定国公府风雨飘摇之际,秘密投诚效忠华阳大长公主与老武安侯,但却也是定国公府最后的秘密势力。

当时娘娘的母亲为保下娘娘性命,饮下催产药,提前生下娘娘,正是动用陆家之势,秘密送离府中,当时在外接应的,是我父亲,娘娘那时刚出生不久,即被服下晕眩之药,本应不醒人事,但或许是您父母怕这药伤着刚刚出世的您,所用不多,我父亲的车马离定国公府才半条街,您就提前醒来,还轻哭了一声。

当时定国公府附近有何风吹草动都有人盘查,好在我父亲顺带着我做幌恰派上了用场,娘娘您被安静藏起后,微臣假哭了几声,令盘查的人,以为方才那声明显的小孩啼哭,是我这三四岁的小孩发出,才应付了过去。”

温蘅这才知原有这段渊源,惊怔不语,陆峥轻声叹道:“只可惜,娘娘您被人带离京城、四处躲藏后,华阳大长公主与老武安侯愈发权盛,陆家不敢冒险密联,暴露您的存在,自此之后,与带您离开的忠仆失了联系,如若微臣一早知晓娘娘您就是定国公府后人,定然早在青州时,即与您相见相交……”

温蘅怔怔道:“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