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声虽轻,却似有一股不容违抗的威压,众女心头一凛,忙不迭地抱琴捧筝,纷纷退了出去,珠璎原也要退,却被武安侯一把搂住纤腰,武安侯眼望着那走上前来的年轻男子,嗓音轻慢道:“有何贵干?可是又瞧上这倚红楼的头牌了?我喜欢的,六哥也总会喜欢上吗?真是兄弟,真是同心同德的好兄弟啊……”

他嗤笑一声,自斟自饮,“这个好说,六哥用不着偷偷摸摸,我买了珠璎姑娘的今夜,你来买明夜就是了,我们兄弟间,可以有商有量,共享佳人,你若心急,今夜一起也可,只要珠璎姑娘愿意……”

年轻男子不发一语,只是沉着眉眼,武安侯示意她为贵客把盏,笑道:“这位公子瞧着眼生吧?是,他可没来过这种地方,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呢,这机会你把握住了,或能进宫做个娘娘……”

珠璎心中一惊,猛地想起当今圣上行六,斟酒的手,忍不住轻颤起来,那年轻男子并不饮酒,也不看她,只对武安侯道:“你心中有怨有恨,要杀要剐,尽冲六哥来,不要作贱自己……”

武安侯骤然冷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连声笑道:“不敢,不敢”,他手指着酒案上的珍珠花冠,朝那年轻男子道:“六哥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她成亲时戴的花冠,上头的珍珠,是我一颗颗亲手挑选的,她原先爱不释手,还说要留给我们的女儿,可她现在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她还给我了,把我们过去的一切,全都还给我了……”

“我不敢对六哥有丝毫怨恨,也不敢对六哥要杀要剐”,武安侯仰望着年轻男子,醉得幽亮的双目渐渐泛红,如像一名孩童,在小心翼翼地乞求一般,沙哑着嗓音道,“我只想要她,我只想要回和她的过去,六哥能还给我吗?”

年轻男子眸光复杂地静望着武安侯,沉默不语,武安侯久久得不到所希望的回答,复又垂了双目,低首自嘲数声,直接执着酒壶壶柄,口对壶口,仰首朝喉中灌酒。

那年轻男子劈手要夺武安侯手中酒壶,声也微冷,“别喝了!”

武安侯却将那年轻男子狠狠推开,微红的双眸,如灼幽火,“我平生唯有两愿,皆因六哥,而不可得,如今只想着沉醉温柔乡,六哥却也不许,未免太不近人情!!”

那年轻男子如遭会心一击,眸光暗色翻涌,隐似有伤痛浮起,沉默地望着武安侯狂饮数壶后,敛回目光,转身离开。

自从倚红楼回来后,圣上就将自己关在建章宫里,不吃不喝,也不见任何人,赵东林惴惴不安地在外侍守了数个时辰,忽听圣上传唤,忙不迭地疾跑入内,在圣上身后几步外停下,躬身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圣上却不言语,只是负手站在最爱的佩剑湛卢前,无声凝望,似在做最后的决断。

……军权如覆水,易放难收……平生唯有两愿,皆因六哥,而不可得……

皇帝记得,明郎幼时曾说过,平生两愿,一愿为良将,手执宝剑,纵横沙场,为六哥守卫大梁江山,一愿为良人,寻觅佳偶,与之喜结良缘,结为夫妇,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他没法将她还给他了,时光无法倒流,一切都回不去了,良人一愿,他没法满足他了,良将一愿……

明郎泛红的双眸,似又浮现在眼前,皇帝终是拿起身前湛然如墨、骨锋如雪的天子佩剑,转递与赵东林,“送去武安侯府,传朕旨意,即日起,封武安侯沈湛,为三品昭武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事不是傻不傻弱不弱的问题,皇帝心里有数,沈湛心里也有,皇帝和沈湛之间关系真的很特殊,这种特殊导致了本文情节不是君夺臣妻,夺一下立马修罗场,臣干不过君,哭唧唧走了,女主进宫就完了,而是配合着女主的身世绕来绕去,也导致了最终结局

第125章 追求

自前几日到处买醉,天天喝得烂醉如泥后,这几日明郎夜夜流连风月妓坊,甚至还一掷千金,将倚红楼的头牌买下,带回侯府之中。

华阳大长公主眼看着那个妆容娇艳的名妓,扶着醉醺醺的儿子,跨进武安侯府的大门,简直要被儿子的不争气,给气吐出血,她让左右把那个名妓给叉出去,明郎却紧揽着那名妓珠璎的纤腰,含混醉语道:“母亲不能赶她走,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新买来的妻子……”

华阳大长公主给气得火冒三丈,“你发什么酒疯?!堂堂武安侯,买一个朱唇万点尝的妓女做夫人,你是在把武安侯府的招牌,往烂泥里扔,你是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不成?!!”

“妓女……妓女有什么不好……”明郎醉道,“我赎买回来的,就不会离开我,公主我娶不起,妓女我还娶不起吗?!”

他手抚上珠璎的鬓发,喃声自语:“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珠璎虽是倚红楼头牌,多少世家子弟,捧着钱排着队地等着与她一亲香泽,但不过都是风月过客而已,床笫之间,甜言蜜语地说爱她怜她,没有她就活不下去的,大有人在,却无一人,敢在倚红楼外,与她有何牵扯,更别说大大方方地把她赎买下来,带回家中。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虽然身为京城风月场第一名妓,但珠璎并没有被一时的繁华,迷乱双眼,自小长在风月之地的她,见过许多红极一时的女子,在芳华逝后,凄凉度日,她知她终有一日,也会步前人后尘,对那些浮夸的世家子弟虚与委蛇,只想找一位有可能接受妓女为妾的中等本分之人,自赎自身,嫁与那人,她也不指望与那人心心相印,有何感情牵扯,只是想要一方后宅清静之地,被容于世,安度余生。

自被捧为倚红楼头牌的那一刻,她拟想了自己未来的种种可能,也为自己暗暗谋算着后路,但她想了许多,算了许久,却万万没想到,爱妻如命、不涉风月的武安侯,会一掷千金为她赎身,并将她光明正大地带回武安侯府,当着他母亲的面,说要娶她为妻。

虽然知道武安侯只是一时醉语,但珠璎心中,仍是浮起别样的情意,她肃容整衣,朝武安侯屈膝福道:“妾既被侯爷赎买,就永是侯爷的人,只要侯爷不弃,妾今生永不离开侯爷半步。”

“好!好!好!”侯爷似甚是欣慰,连声道好,“你真好……你真好……”

他感怀欣慰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忽地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直往他房中走,一入室内,即走至书案前铺纸提笔,命她在旁磨墨,道说要写婚书。

“婚书”两个字才刚写下,就被跟着赶来的华阳大长公主,给一手扯揉了,满面痛心的华阳大长公主,一掌重重掴在武安侯脸上,语气溢满了恨铁不成钢,“一个女人与你和离而已,就让你疯成了这个样子?!!”

武安侯红着半张脸,激动地哑声道:“她不只是一个女人,她是儿子的命!!”

“命?”华阳大长公主气得冷笑,“你的命是母亲给的,是你娘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养了你!!”

“她是我的命!她是我的命!!”武安侯固执地咆吼数声,忽然失力地跌坐在书案后的檀椅上,他双眸渐渐泛红,嗓音沙哑,“可我不是她的……她不在乎我……她只要高位,她做了公主,就不需要我了,她看不起我……看不起我这个小小的武安侯……”

华阳大长公主心中真是又痛又气,她望着颓废地像一摊烂泥的儿子,厉声骂道:“你再这么为一个女人,自暴自弃下去,为娘的也要看不起你!!天下人都看不起你!!!不仅仅是看不起你武安侯,还连带着你们扶风沈氏,连带着你父亲的一世英名,连带着武安侯府几百年的荣光,你父亲若知道你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当初临终前,根本就不会把武安侯府交给你,你现在这样,是要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你这是不孝!!”

“儿子也不想……儿子也不想……可儿子心里疼得厉害……”武安侯攥手成拳,重重地锤着心口处,“儿子这里像被人拿着尖刀,一点点地挑挖空了,每一天每一刻,都有冷风在往这里灌吹,疼得我受不了……母亲,儿子真的好疼……真的好疼啊……”

“光喊疼有什么用?!既有人把你的心一刀刀挑挖空了,那就振作起来,去找将你心挖空的人,讨回这笔血帐!!”华阳大长公主冷颜厉声道,“她既看不起你只是小小的武安侯,那你就不要止步于此,不要只做一个名义上的小小侯爵,努力向上,把实权紧紧地抓在手里!她一个所谓的民间公主,在权倾朝野的权臣面前算什么?!有了至高的权势,到时候这笔账,你想怎么算,就怎么算,不比坐在这儿发酒疯好得多?!!”

武安侯仰面望着华阳大长公主,眸光脆弱怯怯,“……儿子能做到吗?”

明郎生来显赫,从小就是天之骄子,明朗自信,神采飞扬,哪里有过这样颓丧不争气的时候,又什么时候流露出这样不自信的神情……都是那个温蘅,都是那个卑贱可恶的温蘅,把明郎的真心和自尊,都踩在了脚下,让明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心疼儿子的华阳大长公主,望着沈湛这样自我怀疑、脆弱无依的可怜神情,一时心也软了,怒气也被冲散了不少,她心疼地轻抚着儿子的脸庞道:“你能做到的,你是大梁朝大长公主与武安侯的独生儿子,你天资聪颖,一直是个优秀的好孩子,从小习武,练得一手好剑术,世家子弟里,没人及得上你,转考文科举,也一考就是文探花,文武兼备,能力过人,是大梁朝最杰出的年轻朝臣,只要你能振作起来,一定可以继承你父亲的荣光,将武安侯府发扬光大,将权势牢牢地攥在手里……母亲会帮你的,母亲会帮你的……”

“母亲……母亲……”武安侯双眸泛起雾气,动情地扑入华阳大长公主怀中,像个小孩子一般,落下泪来,华阳大长公主亦忍不住眸中含泪,她动情道,“以后我们母子一心,没人再能隔阂我们,只要我们母子同心,天底下,没有我们做不到的事……”

“我都听母亲的……”武安侯含泪仰望华阳大长公主,哽咽着沉声道,“我以后,都听母亲的!”

华阳大长公主抬手拂去武安侯睫处的泪意,面上流露出欣慰之色,“好……好孩子……”

她喃喃数声,外头忽有仆从急声传道:“公主殿下、侯爷,圣旨到!!”

华阳大长公主心中诧异,不解圣上这时候能有什么旨意,她命人端来温水等物,与明郎一道洗净手面,同去门上迎旨,如仪跪接,竟听那赵东林宣旨封明郎为三品昭武将军,并赐明郎天子佩剑湛卢。

闻旨的华阳大长公主,更是惊诧不解,她与圣上明争暗斗数载,圣上一直在设法剥夺她手中的军权,如今,明面上依附于她的将领,已被圣上褫权贬逐大半,圣上正是势如破竹、节节胜利之时,为何在这时候,封明郎为拥有实权的三品昭武将军,赐放明郎军权?……

武安侯府,原是以武传家,她早年是想安排明郎入军,可明郎却选择弃武从文,逆她这个母亲的心,去顺圣上的意,华阳大长公主知道,圣上忌惮臣下手握兵权,尤其是战功赫赫的武安侯府,明郎自以为自己是圣上兄弟,却不知圣上防他如贼,他见明郎如此选择,自然再高兴不过,随便给了个什么工部侍郎,打发明郎。

既然忌惮明郎从武,为何又在她势弱之时,赐予明郎军权,华阳大长公主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身来,见明郎从赵东林手中接过湛卢剑,缓缓拔出湛然如墨的剑鞘,剑锋森寒如雪,瞬间映亮了明郎的双眼。

先是楚国夫人原是太后娘娘宫外之女,受封永安公主,再是身为永安公主的楚国夫人,紧接着出人意料,突然就与武安侯和离,然后武安侯似受刺激,性情大改,日夜酗酒,流连风月之地,还一掷千金,买下了倚红楼的头牌,再是圣上又突然改封原为工部侍郎的武安侯,为三品昭武将军,特赐天子剑湛卢,这一连串事情下来,大梁朝这个早春二月,真可谓精彩纷呈,街头巷尾、茶楼酒馆,成日热议纷纷,一直热闹了许久,才渐渐平淡下来。

诸事已定,风口浪尖上的永安公主,成了大梁朝最出名的女子,尽管流言纷纷,但公主年轻貌美、地位尊崇、深受太后娘娘宠爱、也为同母异父的圣上看重,是不争的事实,虽然曾为人妇,虽然怀有身孕,但不少子弟朝臣的心思,还是忍不住活络了起来,一时之间,永安公主,追求者众。

作者有话要说:  某大臣:陛下,我想娶永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