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小魏现在在大众 4s 店里做试车员,照片看着看着,就感慨着说:“现在就剩我一个孤家寡人了。”

家山还像老早那样拍拍他肩膀。

他们唱卡拉 ok,两只话筒递来递去,新的歌都唱不来,点的还都那些老歌。

唱到《相约 98》的时候,虹嫣一个恍惚,仿佛真的回到了 98 年。

然而她看了一眼窗外,2011 年冬夜的天空一片沉寂,并没有人放烟花。

12 年过完年,家附近的公园终于竣工对外开放。一家三口寻了阳光明媚的一天去踏青。

太阳高挂着,春天好像趁人不备,一下子就来了。

玉兰是最先开的,花苞还没张开时是鲜艳的粉红色,再过一阵,就会开出雪白的大花,把枝头全部占满。

还有樱花,前几年刚引种过来的,还没到盛放的时候,一朵一朵地藏在枝叶里,小小的粉白色花瓣。

天太好,太暖,反而有股懒洋洋的糜烂气息,四肢轻飘飘,脚底下软绵绵的,在林荫道上没走几步路,面孔就被热风熏得通红。

现在的春天和秋天越来越短,再过没几天,说不定夏天都要来了。

他们都还穿着冬天的衣服,走到草坪附近,终于热得受不了。嘉宁最先脱了羽绒外套,打了个结拴在腰上。

虹嫣说:“你还记不记得你两三岁的时候,我们大冬天出来兜风。”

嘉宁说:“记得的,爸爸骑了辆老爷车,姆妈坐在车后座,我坐在前杠。”

看到有人在草坪上喂鸽子,还有人放风筝,放得太高,风一停,一不留心就落到了树杈上,拿不下来了。

再走就到湖边了,看到河面上划船的人,家山突然停下脚步笑,嘉宁问:“爸爸,你笑什么?”

家山说:“我想起来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跟你姆妈去杭州,我想划船,她说太麻烦了,还要排队,不划。”

虹嫣也笑出来:“这点仇你记到现在。那走,我们现在就去划船。”说完,真拖着嘉宁去售票亭买了船票。

他们坐的是一艘有顶棚的黄色小船,纯电动的,用不着人划。

船在湖中行驶,青绿的湖水波光粼粼,河岸边青嫩的柳枝随风掖着。开到另一头的岸边,嘉宁突然指着远处说:“老爸老妈,你们快看!”

他们望过去,原来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远远地望到他们的新房子。

虹嫣说:“快了,夏天来的时候,应该就能住进去了。”

家山一笑,嘉宁就拿出照相机说:“爸爸,来拍张照片吧。”

第32章

中午招待完亲友,从西图澜娅餐厅急匆匆地赶回家里,虹嫣先给乌龟洗了个澡,记得当初家山和嘉宁刚把它带回来的时候,还只有一个硬币大小,以为是养不活的,但却平平安安地,一年一年地长大了,从最初一只小金鱼缸,换成大鱼缸,再是面盆,脚盆,到现在,已经长得太大了,哪里都放不下,只得养在楼底下闲置的旧浴缸里。

她又给几盆花浇了水,再把早晨来不及洗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晾起来。

短短一个多钟头,忙得像打仗,看看钟,差不多到时间了,就梳了头发,披上外套预备走,结果临出门,才发觉天不好了,怕是过一会要落雨,于是只好又匆匆转回屋里去收衣服。

嘉宁已经穿好了鞋,就呆呆地侯在门边,虹嫣收完衣服过来,发觉她在看着那张她六个多月的时候在豫园,跟家山一起趴在草地上的合影。

说来也奇怪,虹嫣总觉得那个春日的晴天还像昨天的事情,但是照片的边缘又分明泛了黄。十几年的时间这么一蹴而过了。

嘉宁开口问,声音带着浓浓鼻音:“姆妈,我那个时候到底在看什么?”

她想也没想,很肯定地说:“蝴蝶,是一只蝴蝶。”

一点多钟的光景,真的落雨了,她们乘着大巴车出发去殡仪馆,雨点劈劈啪啪地砸在车窗玻璃上,雨刮器一下一下刮着。

虹嫣发觉嘉宁的白束腰没绑好,就替她重新绑,嘉宁乖乖地,一动不动任她绑,像回到小的时候,她替她扎头发。

坐在后面的不知道哪一门亲戚,在小声讨论地价和房价,讲到激动的地方,忘记了场合,压不住声量。

一个说:“别看现在房价吓人,到明年,我估计就要开始下跌了。”另一个说:“你瞎说,只有不停涨,怎么可能会跌。”

两个人争执半天,争不出来结果,终于又都沉默下来。

有两个压得很低的声音,在谈论人死后和临终前的事情,有个人说:“我阿爷去世没多久,家里一个空调遥控器突然寻不到了,我爸爸做梦梦到阿爷跟他说,掉在五斗橱底下了。他就把橱子挪了开来,结果真的在底下。”

又有个人说:“我阿奶快死的时候,心跳呼吸都停了,准备推进太平间了,我赶到叫了她一声,眼泪就从她眼角流了出来。所以,听觉是最后一个消失的。”

虹嫣听着听着,就回想起来那天,病房里站满了人,她一遍遍在家山身边重复说:“你放心,你放心。”就看着那块布盖上,他被推走。

她有些欣慰,那么家山应该是听见了。

雨还在下着,车子开过了一段路,又是一段路,碰到红路灯,或者前进,转弯,道士都要吹一遍唢呐,开了车窗往外头洒几张纸钱,再说一声现在到哪里了。

现在的这些道路,其实和虹嫣印象当中,他们年轻时候走过的路都不太一样了,她要看着,再仔细想想,才能够勉勉强强地认出来。

开过那个时候他每天早晨骑车带她去书店上班的那条路,再也不见密密麻麻的脚踏车,从前的水泥路上铺了五彩的地砖,书店的位置现在是一家奶茶店,一些年轻的孩子拿着手机在排队。

在老的工人影剧院边上堵了一会儿车,影剧院的门头好像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最近热映的大幅电影海报挂在门口,虹嫣盯着那几张新鲜的漂亮面孔看,觉得似乎是熟悉的,却又怎么也叫不出名字来。

车子发动,再往前开,就到了他们从前一起送嘉宁上少年宫学跳舞时必经的那条路,每个礼拜天都在这里来来去去,那个时候,她记得路的两旁都是梧桐树,但是现在树荫没了,少年宫也拆迁了,变成一家快捷酒店,好像是前年还是大前年的事情。

红绿灯转弯之后的一段路,一直开过了很长一段距离,她才想起来,曾经就在那块地方,他陪她着找过一只丢失的手套,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两个人打了个手电筒,傻子似的一声不吭地找,但是找到最后,也没有找到。

到殡仪馆,侯在告别厅门前的屋廊下,嘉宁挨着虹嫣,紧紧抱着家山遗像,家山的阿哥和阿嫂拿着花圈寿衣,这时雨势更大,在眼跟前,慢慢汇成一片迷蒙的雨雾。

四月末这场不停不歇的雨,让刚刚回升的气温又一下子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