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师收了针,从徒弟手里接过手巾擦了擦汗,沉稳和气地朝周围家属道:“二少的针疗到此便结束了,接下来还需喝一个月的药,主要是一些强身健体的补药,加快他身体的恢复。

“他眼上的纱带如非需要长时间出门,寻常在家里可以不必再遮了,适当感受光照于他现阶段恢复有利,病情有改善也能及时地发现。”

“不过二少最近还是有些焦躁心盛,您听我的,切记要放平心态,无需太过担心,您的眼睛必然是能恢复的。”

张医师最后又朝解予安嘱咐了一句,接着便站起身,收拾东西道:“要说的便是这些,之后我会定期地过来给二少诊脉,如有什么进展,你们及时联系我。”

张医师说得很是详细,沈南绮和老太太在之前医生把脉时就已问了许多病情细节,这会儿也没什么要再提问的,两人便一块起身,送张医师到门口去。

随着长辈出门,小会客厅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还有个黄佑树。

纪轻舟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托着下巴看着解予安,浅笑道:

“解元元,你的治疗结束了,说不定明天就可以恢复视力了,开心吗?”

解予安正用手帕擦着额头脖颈的潮湿汗意,闻言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我也很开心。”纪轻舟抬手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语气散漫道,“等你恢复了,我就自由了,还可以拿到一大笔酬金去买一栋自己的小洋房。”

解予安动作一顿,道:“住这不舒服?”

“舒服啊,但毕竟不是自己家,没那么自在嘛。”

解予安真没觉得他有什么不自在的。

来这第一天就霸占了他的半张床,之后没过几天又霸占了他的书桌,后来更是直接把楼下的裁缝间变成了他的分店。

他考虑了少时,找到原因问:“你不喜欢和长辈住?”

“嗯……偶尔我不介意,一直和长辈住一块不行。”纪轻舟考虑着说道,向后靠在椅背上反问:“难不成你喜欢啊?”

解予安轻抿着嘴唇,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他的确更习惯独处,从少年时搬来上海起,整个东馆二层除了客房便都是他的私人空间,即便后来出国念书,也是自己住一间宿舍。

所以纪轻舟刚来时,得知私人空间需要与一个生人共享,他是极不习惯,甚至带着点怨气的。

一方面他能理解家里人为他所做的决定,也知晓自己身边需要一个照顾他生活起居之人,一方面他又不自觉地抗拒陌生人的靠近,对这可笑的婚姻和结婚对象不屑一顾。

而此时距离他归国那天也才过去了四个月,他却已建立了一套新的生活模式,并沉溺其中。

一想到纪轻舟离开后,清晨将无人叫醒,睡前无人说上一句“晚安”,平时更无人在旁拌嘴斗舌,便感茫然无措又心烦意乱。

可他又有什么理由让纪轻舟留在这呢,即便是亲兄弟,也没有夜夜睡一张床的道理。

“那届时我们搭个伙,一块搬出去。”解予安思索不出一个好的办法,干脆依着自己的本能提议道。

纪轻舟微微挑眉,笑着问道:“我为什么要和你搭伙?你又不是没钱买房。”

“住习惯了。”他顺嘴就给出了这么个答案。

“哦,你和我住习惯了,就非要我一直陪着你啊?你是什么宇宙中心、世界主角不成,我就非得围着你转。”纪轻舟对他的回答不以为然。

即便解予安平日流露的气质总是深沉而静穆的,似乎内心清醒洞彻,刚毅且成熟,而这会儿对方的思维想法在他看来却有些过于理想化。

于是平心静气劝道:“不习惯也是要习惯的,等你眼睛好了,就该回归到你正常的生活轨道中去了。”

解予安默然无言。

什么正常的轨道,他现在回想起出国前的生活,还是在圣约翰中学念书的时候。

至于国外那几年则永远忙碌个不停,上课也好训练也好,抑或登上战场,指挥作战,直到在医院醒来,变为瞎子,如今回想起来,始终都像蒙着层灰色的雾气,匆匆忙忙恍如梦境。

解予安不介意回归那种忙碌的生活,只是不想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可这究竟是为何又难以言表。

倒是纪轻舟,突然参与进他的生活里,搅得他心绪凌乱不堪,怎么能做到如此轻易地就抽身离去?

他就没有养成一丁点关于自己的习惯吗?

脑中闪过这一念头,他下意识地张口想说点什么。

这时会客室门忽然打开,沈南绮探进头来道:“你们怎么还坐在这,快带元元上去换套衣服,等会儿下来吃饭。等吃完了午饭,轻舟你帮我参谋参谋今晚的舞会礼服我该怎么搭配。”

纪轻舟被岔开了思绪,抬眉询问:“您说的是皇后饭店的开业舞会?”

“是啊,你想去吗?”

“不了,我下午还得去工作。”纪轻舟笑着回道。

待沈南绮转身离去,就握住解予安搭在椅子上的左手说:“走吧,带你上楼换衣服。”

解予安从容起身,拿上了手杖。

从小会客室沿东侧楼梯到卧室的路径,他其实早已熟记在脑海中,完全不需要人引路,但也未拒绝身边人的牵引。

跟着纪轻舟走了几步后,在即将踏出会客厅门时,他倏然停住了脚步。

纪轻舟疑惑扭过头,捏了捏他的手掌问:“怎么了?”

“我……”

“嗯?”

解予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淡淡说了句:“没什么。”

纪轻舟不快地咋舌:“故意吊我胃口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