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捡起散落一地的照片,一张张装回信封,用力塞给了郑飞鸾。

“一个月撞废四辆车,再这么梦游下去,你迟早要死在路上!昨天我回了一趟家,爸爸问起你,说怕你离开久盛以后会消沉,我替你瞒过去了,说你一切都好。郑飞鸾,今天这些罚单和照片我可以压下来,明天要是再有罚单照片,我还是可以压下来,但哪天你要是出车祸死了,我可没那个能耐帮你撤讣告!”

他厉色道:“你大可以继续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满大街找人,找到你的灵魂伴侣为止。但你给我记住,你的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爸年纪大了,受不起惊吓,你要是害他成天为你提心吊胆,老爷子能让你一辈子回不了久盛!”

说着他一把扳开郑飞鸾的肩膀,大步流星离开了车库。

郑飞鸾攥着信封,靠在车边站了很久。

午夜两点半,天花板上亮着一排排单调的白炽灯,电流不稳,偶尔闪烁几下,将人的面容映得惨白。

他低着头,疲惫而绝望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回到卧室的时候,渊江正好断了一场连绵几日的雪。

寒云呈出一片月,窗下静候的积雪生了清辉,照进房间,涂出半墙亮堂。郑飞鸾和衣躺在那片雪光之中,辗转反侧,浅眠不成梦。

他不敢往咫尺之遥的大团黑暗里挪,生怕一觉睡深了,又会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臣服于欲望的陌生人。

朦胧间,敷在眼皮上的光芒幽微了下去,他沉入一场安稳的梦境,隐约有人在亲吻他,温软的嘴唇碰着脸颊,轻轻的,一下又一下,怀着浓稠的爱意,似乎知晓他的内心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想带给他宁静。

那人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气,像铃兰,又比铃兰多了一些什么。

多了……什么呢?

郑飞鸾不知道答案,思索中拧紧了眉头。

睡梦中的思维太黏着,也太沉缓,像磨损的老车毂卡着生了锈的旧铁轴,迟迟不肯前进一步。越是绞尽脑汁,离答案就越远。正急躁着,那好闻的味道渐渐淡去了。郑飞鸾慌忙呼吸了几口,只捕捉到一丝残香。

不行!

不能就这么放他走!

所有的神经都在这一刻尖叫起来,发出了鲜红的警告。他拼命想让自己从睡梦中醒过来,终于在某一刻,他冲破粘丝蛛网般层层叠叠的阻碍,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身下床板嘎吱作响,如同摇铃,惊动了不远处忙碌的人。

叮。

瓷勺搁在瓷碗上,声音清清脆脆。

“你醒了?”一个年轻的、温软的嗓音问他。

郑飞鸾按了按酸疼的眼眶,视野逐渐清晰起来。

床前不远处是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里涌出一团橙黄的暖光。暖光中走出一个人,靠近他,单膝跪在床边,伸手揽过他的脖子,轻柔地在他额头上啄了啄:“我在熬汤,银耳桂圆加一点枣泥,??寒的,一会儿就好了。你先在床上等着,好不好?”

借着一丁点散漏的灯光,郑飞鸾看清了他的五官,一瞬间惊得瞳孔紧缩,连眼睛都忘了眨。

是你!

露水一梦的小夜莺。

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陪在我身边?

他欣喜又困惑,半天说不出话来,想伸手去摸Omega的脸看看是真是假。没等动作,Omega就垮下了眉梢,失望地抿了抿唇,嘟囔道:“又这样,凶神恶煞的……”

我……我凶神恶煞?

郑飞鸾万分冤枉,想申辩,然而转念一想,平常自己习惯了板着面孔训人,说不定真没改过来呢?

他动了动僵硬的面部肌肉,试图扯出点还算亲切的笑容来,结果脸颊又给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还不爱说话。”

郑飞鸾被逗笑了。

这个Omega,床上瞧着怯生生的,做狠了都像他在恃强凌弱,怎么一下床就换了个活泼的性子,都敢伸手捏他脸了?

“真不说话啊?那我当你默认喽。”Omega凑到他眼前,手指一勾,轻快地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屋里冷,你乖乖裹好被子,在床上待着,不许下来。”

说着,他两手搭着郑飞鸾的肩膀,往下按了按,仿佛要借这个小动作把人粘在床板上似的。

然后他溜下床,右脚一翘,把堪堪滑出去半截的毛绒拖鞋穿了回去,快步回到小厨房,再一次融进了朦胧的暖光中。

郑飞鸾不由得发了愣。

他坐在窄仄的单人床上,伸出左手,按住了自己的右肩――那里暖和而踏实,还留有Omega的体温。

刚才……

刚才那种奇妙的感觉……

他学着按了两下,又按了两下,力道明明差不多,可无论怎么按,都不如Omega的那两下来得可爱。

亲昵,灵巧,还有故意捉弄人的小俏皮。

Omega一定是爱他的。

这屋子不大,空气中很快多了一缕红枣的甜香。锅里银耳汤煮得稠了,冒出一个个气泡来,咕噜咕噜,是教人心安的声音。郑飞鸾很快放松下来,压在胸口的巨石被搬走了,淤积的疲惫一扫而空。他靠着墙,专注地望着低头忙碌的Omega伴侣,唇角浮起了笑意。

他想,他是心甘情愿被粘在了这张小床上。

第三十章

六平米的过道长而狭,上头钉碗柜,下头塞煤气灶,再摞垒了一堆杂物,原本就不富余的空间只够勉强站个人。Omega倒不嫌挤,薄身板守着热锅子,手中汤勺一圈又一圈慢吞吞搅拌着,很耐心,一点儿也没沾到锅壁。

家里的空调年久失修,早已不太好使了,抖着几片可怜的扇页咔咔吹风,拼掉了半条命还是没能把小破屋吹热乎。Omega的脚后跟冻得通红,不停地相互磨搓取暖。郑飞鸾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恨不能把那冰凉的脚丫子揣进怀里焐热了。

他的Omega,怎么能在一间连厨房和地暖都没有的陋室里蜗居?应该有一间宽敞的大房子,让Omega可以卧在纯白的长毛地毯上午睡,懒洋洋地伸展四肢,周身洒满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