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太傅本意是好的,就是对学生严格了点,不过这样也好,总算让你们这一帮小子安分下来,要不然还不把皇家书院闹得鸡犬不宁?”皇帝收敛笑意,继续说道,“不过无妨,咱们家用人,得根据臣子的能力、性格来安排,这样他们做起事来才能事半功倍,得心应手。”

皇帝趁机提点,他目前对这个太子还是很满意的,所以不吝啬教导:“像顾太傅,他不善言辞,性格正直,不够圆滑,但他不结党营私,做事一板一眼,不怕辛苦和繁琐,是个能办实事的臣子。这种人心中自有一把秤,有文人的风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心中清清楚楚。你让他入阁可能不行,但把他放在鸿胪寺和礼部,甚至是户部和工部,或者做夫子都是绝对够格的。”

他想到顾青云的儿孙,他们并不是全部走科考之路,还有一些人会挑自己感兴趣的事来做。不管是哪一种,他暂时还没听到顾家传出不肖子孙的消息。

“父皇,那您说顾太傅最在乎的事情是什么?”太子挑挑眉,好奇地开口。

“大概是身后名和子孙事吧?”皇帝声音低了下来,“文人大都追求青史留名,你看看这个。”他从御案上翻出一本奏章递给太子。

太子双手接过来迅速翻了一下,原来是前右丞相去世,请求赐下谥号的事。

皇帝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等顾太傅离世,他拟下的谥号应该是“文成”,这是除去“文正”、“文贞”最好的谥号了,排在第三等,这还是看在对方是自己老师的份上。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毕竟当初夺嫡时,顾太傅保持中立,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拉拢。

当然,等到现在,看到他对自己儿子们隐晦的拉拢无动于衷,皇帝的心里是极为满意的。

“太子,你要记住,‘文正’的谥号不可轻予,不到一定程度不能赐下,东西多了就不稀罕了,咱们大夏目前只有开国丞相得到这个谥号,现在天底下的文人对于谁是第二个纷纷猜测,那些大臣们干活很卖力,你要……”

御书房里,皇帝给太子讲起了厚黑学,这时候的顾青云终于走出宫门。

这一路上,他有时会遇到其他官员,不断有人给他行礼示意,顾青云早已习惯这种待遇,不过还好,他头脑一直保持清醒,没有因为师生、世交、同乡等关系结党,自从他当上皇家书院的山长后,也没有再收弟子。

这么多年来,除了顾家的孩子们,顾青云正式收下的亲传弟子只有临阳府的张振之和继承方仁霄香火的方琛,其他人他统统婉拒了。

本来自己就够显眼了,再多点动作,他怕皇帝会多想。毕竟,这一任的皇帝有些小心眼啊,有传言说一点鸡毛蒜皮的事皇帝都会记在小本本上,找到机会就会报复回来。

顾青云想起当初教皇帝读书的事,早已默默地下定决心,没有必要的话,绝不轻易出现在皇帝眼前。

幸好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

想到这里,他就看到自家的马车。而马车旁不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顾三元早已逝世,他的儿孙们在临阳府城定居下来,家中有两个秀才,有田地有铺子,日子过得富足,和自己也时常联系。

*

顾青云辞去山长之位的消息在京城里引起了一番风波,有些人不解,毕竟这个职位虽然没有品级,但可以直接和皇帝对话,而且最重要的是人脉啊……偏偏顾青云竟然主动辞去了!

一时之间,这反倒盖过了顾永良致仕的消息。

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顾青云已经带着顾永良和谢长亭在郊外的云水河边钓鱼了。

七月烈日当空,晒得花草树木都蔫了。树荫下,只有知了在拼命地鸣叫,此时,顾青云三人并排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竿,凝神屏气。

他们身后的大树底下已经有下人在扎起简易的棚子,点火煮茶,摆好桌凳,准备午餐……一切显得有条不紊,偏偏动静极小,力求不要干扰到主人们钓鱼的兴致。

清风拂来,带来一丝凉爽,顾青云很满意自己的位置。城里实在是太闷热了,还不如在河边钓鱼,这里比较凉快。

突然,浮标下沉,顾青云根据经验一甩鱼竿,果然,一斤多重的鱼被他钓起。

“什么?你又钓到鱼了?”谢长亭侧头望过来,羡慕地说道,“这是第几条了?”自己怎么只钓上一只小小的虾?本来想扔掉的,但一旦丢掉,空荡荡的木桶就显得寒酸,这才干脆留下来。

“嗯,这是第四条,还好,这条太小,没有刚才那条三斤重的大。”顾青云得意地挑挑眉,自己又弯下腰来换鱼饵,一边还安慰他道,“你不要急,你不像我,很多年前就经常陪老师来钓鱼,经验丰富得很,能钓到鱼不奇怪。”

“我不管,肯定是你那里是鱼窝子,鱼多,我要和你换,本来那里就是我先挑中的。”谢长亭一听就不高兴了,忙站起来要和顾青云换位置。

顾青云无语:“长亭,你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了,还比不上咱们家蛋蛋,算了算了,我对你的厚脸皮是服气了,好,我现在就跟你换,自己没耐心还怪到位置上,咱们经常来,哪处有鱼你还不知道?”

“什么叫我比不上蛋蛋?”谢长亭不服,不过想到蛋蛋是自家小孙女和顾青云重孙子生出来的孩子,他就不说了。

耐不住谢长亭的拉扯,顾青云考虑到自己的形象,终究还是无奈地同意了。

郁闷,要不是他只有这么一个硕果仅存的老朋友,他绝对不会惯着他!顾青云想起十几年前逝世的方子茗、几年前的何谦竹等人,即便早已看开,不再伤心,但还是怀念他们啊。

于是,两人又换了位置。

谢长亭总算开始安静下来,不过好景不长,鱼儿总不上钩,他又按耐不住了,偷偷瞥了一眼离他们有点远的顾永良,小声问道:“小石头这是怎么了?我见他今天一天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安静极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还有,你今天为何要带他一起来?”平时只有他们两个带着一帮家丁侍卫出门,偶尔会带一下孩子。

顾青云看了眼坐得如同一座雕塑的顾永良,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他都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就大声回答道:“他还有能出什么事?不就是一下子不做尚书大人了,没有人鞍前马后地伺候,心里不习惯了呗!空虚寂寞了呗!他现在心灵脆弱得很,面对人走茶凉可是心里难受得紧,你不要和你说话,免得触到他的伤心事。”

“这……这……”谢长亭有些目瞪口呆,有这么寒碜自己儿子的父亲吗?这么刻薄的话语简直让他大吃一惊,要知道作为几十年的好友,他可是很了解两人之间的父子情,难不成现在是……崩了?

不可能吧!

这么大的音量,顾永良那边总算是回过神了,他一听就忍不住苦笑:“爹,什么叫触到我的伤心事?我哪有那么脆弱。”他只是刚刚致仕,有点不大习惯罢了。

往常觉得一天天忙得很,现在一下子让他闲下来,全身都有些不对劲。他看到父亲一直以来的忙忙碌碌,总算理解父亲往常为何要找这么多事来做了。之前他还认为父亲日子过得太过于辛苦,一直劝说他好好享享清福来着。

番外八

“哼哼, 不是便好,谁让你这几天闷闷不乐的?”顾青云“哼”了一句, 撇撇嘴, 朝谢长亭抱怨道,“他这几天跟失了魂似的,前两天还大半夜爬起来要去上朝, 让他媳妇赶紧哄回去了。”

谢长亭听到这个消息,再看看顾永良无奈羞赧的样子,忍不住闷笑。

顾永良一向沉稳,难得见到他露出这般神色。

“他就是个工作狂,闲不住的, 往常总比别人散值晚,经常自动加班加点, 和我一点儿也不像。”顾青云嘀咕道, “幸亏我每天晚上压着他散步,要不我看他身子骨肯定没有现在好。”他自己可没有那么强烈的事业进取心,自从出海回来,他就发现自己的心思已经不在官场上, 尤其是成为名副其实的太傅后,就感觉触到官场的天花板, 于是就顺势把心思花在其他方面。

就好比现在, 他刚从山长的位置上退下来,算一算自己的年龄,就下定决心把剩余的时间花在家人, 特别是简薇身上。除此之外,发挥自己的业余爱好,空闲时间练字、画画、吹箫弹琴钓鱼……感觉还是有很多事要做的。

不是他自夸,他觉得自己的书法和画画已经渐入佳境。

至于城南的研究院,现在有顾永辰牵头和工部合作,蒸汽机的进程正在研究中,他主要是盯着这个项目,缺钱的时候能找到钱就行。

不过他说归说,其实也知道孩子们和自己不同,所以从来都只是嘴上说说,孩子们想走哪条路基本上是由他们自己决定。

即便顾青云有意把声量放低,顾永良还是听到了,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他能怎么办啊?现在说他闲话的是自己的亲爹和从小看他长大的谢叔,两人连自己的小名还放在嘴里天天喊着,幸好他们知道在外面给自己留面子。

想归想,顾永良听到顾青云这么一说,心底自然明白老爹这是担心自己的精神状况,要不然这两天也不会天天拉着自己来钓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