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休息,便到了深夜。

安鹤被一阵隐秘的响动惊醒,有东西缠上了她的脚踝,动静却并不大,隔着鞋帮和裤子束口,悄悄收紧。

安鹤没吱声,安静地睁开眼,快速一瞥。脚上的东西却又不动了,那东西漆黑,很细,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仿佛只是她裤子上的黑色褶皱。恰巧时间到了深夜,如果不是白惨惨的手电灯放在附近,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周围有士兵在巡逻,醒着的人占三分之二,只有三分之一轮流着睡觉。安鹤唤出两只渡鸦低空巡视,特别关注了薇薇安。在夜视能力的加持下,她发现,只有自己的脚上,出现了东西。

那是挂在广告牌下方的黑色藤蔓,不知道何时垂落到了地上,慢慢攀上了她的脚。

安鹤在幻境里见过这种东西,这也是辐射的伴生物,壮实的茎秆上会长着尖刺,而攀上她脚踝的这根还很柔软,像蚊香一样弯曲着,是植物特有的茎须。

绿洲到处都覆盖着这样的植物,她原本以为这些东西不会动,至少不会动得这么快。毕竟现实中,藤蔓从未主动进攻过她们。但这东西也不是善类,每次安鹤被神明侵入意识,这玩意儿却总是伴生出现。

安鹤慢慢抬起手,藤蔓察觉到她醒了,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就在此时,安鹤手腕一甩,袖刀贴着手背飞出,寒光一挥,刀刃快速切割向裤腿上方,藤蔓断了。

那掉在地上的东西还在扭动,却没有进攻,而是往后撤退,想要钻到黑暗处。

安鹤快速站起身,一脚踩住藤蔓的断口,脚跟死死碾碎,藤蔓碎成一摊烂泥。

半空中,原本从广告牌上垂下的藤蔓缓慢缩回到之前的高度。

四周一片死寂。

安鹤转身时,恰好对上骨衔青的眼睛,对方坐在手电光的外沿,超出照射范围,只看得见一点点模糊的轮廓,但骨衔青的眼睛总是水润润的,显得很亮。

“醒了?”安鹤小声问,周围警觉的嵌灵体都没有因为安鹤的动作而惊醒,骨衔青倒是醒得快。

安鹤思考了一会儿,到原地坐下,主动和骨衔青攀谈:“那些是什么东西?”

“黑藤蔓。”

“就叫这个名字?”

“嗯,辐射植物。”骨衔青姿势都没动,背靠着围墙,眼中带笑:“出了变故,你不叫醒大家?”

“危险不大,不是吗?”安鹤的直觉很准,她察觉到这根藤蔓的杀伤力实在有些小,今晚招惹自己,似乎不是为了进攻,更像是一种试探。令安鹤更有把握的,是骨衔青的态度:“你更熟悉这里,要是有危险,你早就发出警告了。”

骨衔青挑眉:“那可不一定,别太依赖我。”

“除了你,我还有别的人能依赖?”安鹤反问。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言琼也听你的。”

这像是一句调情,骨衔青耸耸肩不再搭话。

安鹤往骨衔青的方向挪了一些,两人远离了队伍,安鹤又问:“这些黑藤蔓,是沦陷后出现的,还是当时就有?”

“当时就有,在外围山上很多。”

“你说的调查中心,没有做过研究?”

“有研究,但它杀伤力跟别的东西比起来,确实不高,只胜在数量多,你白天看到了,整个绿洲都是。”

安鹤想了想,如果它们一起动起来,那也确实很吓人。

“你们做过应对吗?”

“有啊。”骨衔青调整着脸上的面罩,往安鹤的方向偏了一些,她能感受到安鹤对绿洲的好奇,思考了一会儿,便简略讲起绿洲的事。

“绿洲做过很多努力,三十年前,方焰尘频繁出入绿洲外围,带着调查中心查了很多事,听说过程很艰难,有好几次都带着重伤回来。在那之后,绿洲最高执政官实施了两个计划……”

骨衔青突然住了口,片刻后问:“我有没有和你说起过执政官?”

安鹤摇摇头:“没有。”

“执政官叫关鸣川。”骨衔青皱了皱眉,“是个很……凌厉的人。”

“是嵌灵体吗?”

“是。”

“绿洲也有母体被感染的人?”

“当然有,几百年里绿洲有很多骨蚀者治愈者,包括方焰尘也是,她跟关鸣川一样是治愈者的后代。”

安鹤对谁执政没兴趣,她只问:“那两个计划是什么?”

“一个是火种计划”

安鹤听到这里突兀地笑了笑,安宁前往绿洲取神血的计划被命名为盗火计划,而绿洲竟然有个火种计划,算算时间,这火,还是盗火者来了,才烧起来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骨衔青说,“绿洲的火种计划,和你想的不一样。这跟安宁有没有关系我不太清楚,不过对外公布时,是因为调查中心发现,无论是菌丝,还是黑藤蔓、骨蚀者,都害怕高温。所以,整个绿洲做了很多筹备,制造了很多热量武器,几乎可以将整个绿洲变成火炉。”

安鹤环顾四周,灯光下的路面并没有被烧灼的迹象。

“失败了。”骨衔青主动说,“装置被提前破坏了。你在第一要塞经历过,应该清楚。”

安鹤瞬间就理解了,当初神血感染英灵会内部的人,确实可以神不知鬼不觉,造成大面积破坏。

骨衔青说得轻描淡写,又换了个姿势:“再说回火种计划吧,它不单单指武器筹备,而是涵盖军事、人才分工、生活调度方方面面,也包括精神。这个计划并非推崇一个救世主,关鸣川是这样说的,绿洲每一个人都是火种,所以,再艰难的时刻,都不可以感到绝望。”

鼓舞人心的话从骨衔青的口中说出来,多了些儿戏的意味,安鹤对此并没有太深的感触。

她唯一觉得奇巧的是,无论是荆棘灯,还是英灵会信奉燃烧,到现在绿洲的火种计划,似乎总是离不开“火”这个意象。

被黑雾隔开的人们在面对灾难时,认知步调不同,应对方式不同,选择也不同。但在某种精神上,又出奇一致,这像是一种命运的共振,对光明、火焰的向往刻在人类的灵魂里,让人惊叹。

安鹤放缓了声音:“第二个计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