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鹤眼肌收缩:“你是说,第九要塞也陷没了?”

骨衔青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距离太远,我们联系不上对方了不是吗?但荒原上的感染者被你们消灭了,我想伊德和苏绫在的话,情况应该不会太糟糕。”

“可是。”骨衔青又说,“如果你觉得我骗了你,想要离开我,带人回去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骨衔青往前倾身,她没给安鹤停下反驳的机会,半是分析半是请求:“所以安鹤,你跟我走吧,说不定还能救大家。”

安鹤仰着头审视骨衔青的眼睛,她克制地深呼吸,悉心准备的逼问、狠话,全都还没说出口,就被骨衔青的分析堵死,这个女人想了多少遍才拿捏得这么恰到好处?

安鹤确实想过带人离开,至少回去和伊德报个信。可这不现实,路途太远了,且只有骨衔青认路,好不容易抵达这里再折返,除了浪费时间外,没有任何意义。

她被骨衔青拉上了贼船,这艘船没有返航的选项,只能前进,要么触礁,要么找到宜居的新大陆。

可是,哪里来的宜居大陆?这是她心上第二道疤。“林湮说了,我们进入绿洲是一场献祭,骨衔青,我听清楚了,你还准备骗我?”

“对不起。”这次,骨衔青道歉的话比解释更先来到。

她看到安鹤烦躁地往后仰,按着额头的手往后捋顺头发,但细长的黑色发丝越来越乱,在耳廓堆积起来,成了个弧形。

骨衔青给了安鹤质问的时机,结果安鹤什么都没说,盯着她的眼睛里既有敌意,也有受伤。骨衔青明白过来,安鹤还是给了自己解释的机会,不然她们就不会在这里谈话了。

沉默许久之后,骨衔青微微低下头:“好吧,我也不瞒你了,我之前说绿洲保留完整是谎言,绿洲已经沦陷了,时间比荒原还早。”

她又抬起头来,望着缝隙的方向,浑浊光线下扬尘在轻飘飘飞舞,像灰烬一样,骨衔青的目光失了焦距:“大概六年前?还是七年前?抱歉我记不清了。”

不是的,她记得很清楚,六年零两个月。

“可在那之前,绿洲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地方,那是一个由人类智慧和自然天堑建立起的新兴之城,比蒂荷城更加繁华,也更美丽。在大洲沦陷的几百年内,确实是世外桃源一般的最后净土。”骨衔青的语气意外温柔,“这一点,我没有说谎。”

“那现在呢?为什么说是献祭?”

骨衔青回过神,望着安鹤:“人喜欢富饶的地方,其它生物也是。当初有多繁华,现在就有多恐怖。不是我先前说的小麻烦,是大麻烦,那是怪物的大本营,比任何地方都糟糕。我们踏进它盘踞的地方,不就是献祭吗?所有人都会成为它的食物我想,林湮是这个意思。

“但是安鹤,我带你去,意思很清楚,只有解决掉这个麻烦,黑雾才会散,病才会消失,我们才能活下去。”

“那治愈病痛,也是骗人的了?”

“嗯,话说回来,这种鬼话你也没有相信吧。”

“骨衔青,你真是连新绿洲的自己人都骗。”

骨衔青微微一笑:“从实际层面上讲,我并没有害她们,这样的世道,抱着希望会更好活下去,哪怕它是假的希望。难道,你要告诉贺莉实情吗?”

安鹤没有说话,她恍然发现,自己可能也会不忍心,也成了骗子。

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两人的呼吸都很浅,浅到无法感知。

她们各自怀着别样的心绪,目光交错,又快速移开。

骨衔青想,啊,原来坦白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方式,哪怕只是坦白了部分。

此时的安鹤像是一只被安抚了的小兽,接受了她的说辞。人都到了这儿,不接受也没办法了。说到底,安鹤也只不过是在气她骗人,毕竟同样的境况下,很多人都会跟她做出一样的选择。

可是,骨衔青就不是坦荡的人,倘若她是,她就活不到现在,就无法运筹帷幄,布下全局。

这是她的缺点,也是她的优势。

她永远不会讨厌自己的优势。

骨衔青再次往前压低了身子,她用长靴分开安鹤的腿,居心叵测踩在凳子边上,轻声问:“安鹤,我能再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安鹤呼吸重了一些,没有动。

“我的骨架在绿洲中央广场上,拜托你,找到我的身体,我想把它救出来。”

安鹤的心跳明显加重,整张椅子都摇晃了一下,安鹤仰起头问:“这是你求我的第二件事?”

骨衔青弯着眼睛笑:“嗯,也可以这样算,这是我求你的第二件事。求你,找到我。好不好?”

骨衔青看见安鹤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是心痛吗?还是愿意为了她以身犯险的动摇?

因为爱吗?还是因为想要捣毁她骨架的恨?

骨衔青猜不出来。

这次她没有说谎,一个字都没有,自保也好,坦白也好,索性提前将自己的目的告知对方。毕竟,她所有谋划,都是为了让安鹤义无反顾带她出来,爱到入骨也好,恨到想杀死她也好,这个结果都成立。

但不代表,这不是为了引导安鹤前往绿洲的理由。

找到我吧,安鹤。救一救我。

哪怕你想杀死我都可以。

“骨衔青。”安鹤良久才开口,声音变得有些哑,“你到底是什么人?”

“等你去了绿洲,我会解释给你听,我会带你去我的家,还有工作的地方。”骨衔青很开心地笑,“说起来,这个话林湮也问过”

“别提林湮。”安鹤突然挡掉骨衔青的腿,猛地站起身:“别提她。”

骨衔青仍旧是笑:“为什么那么恨她?我觉得林湮还算个不错的使徒,她的天赋和我很像。”

“骨衔青,你一定要逼我吗?”安鹤望过来的目光充满怨恨,片刻后,安鹤咬咬牙,逼近,近到挨着骨衔青的头,双手撑着桌面,呈一个禁锢的姿势,“我不恨她,恨的是你。”

会议桌的高度齐腰,两人的空间骤然拉进,平复的情绪却再次起伏。

骨衔青的膝盖,碰到了安鹤的腹部,挤压得生疼,于是她干脆分开.腿卡住安鹤的腰,伸手圈住安鹤的脖子:“我昨晚就想问了,小羊羔,你到底恨我什么?”

她都已经说明过倒戈是个局了,安鹤还恨她什么?她倒想亲耳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