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继而扫视自己的身体。
这里的环境看着像是破旧的货舱,一道紧紧封闭的舱门,墙壁上曲折蔓延的筋膜血管一样的纹路,表明这里是虫子的据点,甚至是某个孵化室。
在他四周还散落着一些半干瘪或破损的蛹壳和空掉的卵,而那些泛着灰白的的壳里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其中一些表皮还带着烧灼的残痕。
这很不寻常。在虫母时期,虫族的卵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脱离母体后倘若没有遇到合适的环境,便会陷入漫长的沉睡期,直到周遭环境变得适宜孵化,才会从沉眠中甦醒。
没有监控,没有太多的居住痕迹,好像这只是一个被遗弃的舱房。
而萨克帝自身除了心态有些不稳定外,身体倒是给出了良好的反馈,丝毫不存在长期沉睡后独有的四肢乏力感。
相反,他感受到难以忽视的饥饿,以及充沛的力量。这具全新的身体是天生的捕食者,在恢复意识后便迅速融入环境。
手指间覆盖着黑色的鳞片已经隐没进皮肤中,在视线能看到的地方,一些黑色的花纹顺着他的小腹向脖颈处攀爬。
胸腹交接处裂开了细细的呼吸线,掩藏在皮肤与鳞片之下,封闭口鼻时他的身体依然可以自由呼吸,对氧气的需求不再那么强烈。
当他抬动手臂,感受到肩胛处一些不协调的地方,于是反手摸去,却摸到了一些细微的、凹凸不平的缝隙。
他知道那是什么,是雌虫收拢背部翅翼的地方。
手臂、胸腹,一切都显得如此的陌生。
他可以“看见”面前的一切,不仅仅是物体的色彩、形状,还可以无师自通地感受到物体表面的温度以及不远处的一些零散热源。
陌生的气味充斥着鼻腔,与其说是被闻到,倒不如说是像是被信腺直接感受到。
他分辨出棕褐色蛹汤的气味、墙壁上虫巢的黏缔组织的气味、血液的气味,以及刚刚被他撕裂的蛹壳所散发的鲜活的、柔嫩的肉汁般的气味。
更远一些的地方有着风的味道,但暂时没有其他虫类的气息在四周徘徊。
身体后方,一截黑色的长尾轻微摆动着,每一个关节都泛着金属骨骼一般的幽青光泽。
他很想假装这东西不是从自己的后腰下方自然生长出来的。当他感到烦躁时,那玩意儿晃动了一下,就像小狗尾巴那样,啪嗒啪嗒地敲打着地面。
萨克帝徒手掰断过太多的虫子脑袋或者翅膀,他对于对方种族生理构造的了解,说不定比对人类的理解更透彻。
他人生的前半截,正处于人类和虫族打得最不可开交的时候。
倒霉的人类族群经历了白色皇帝时期前后三百余年的异种污染,又经历了银河泛共荣圈的分裂,最后迎来了虫潮的入侵。倘若将那些由他斩/首的虫族头颅连在一起,他毫不怀疑可以在随便两个星球之前拉出一道太空桥。
所以他对于自己的现状立刻做出了判断。
突然变成了快被自己杀绝种的生物,surprise!
然而很快,萨克帝便没有多余的闲心继续思考下去。
难以忽视的饥饿感变得更加鲜明,几乎烧灼着他的身体内部。他尝试在脑海中呼唤自己的塔舰,不出意外毫无回应。
理论上来说,他与自己的塔舰同步率长时间保持在80%以上,属于深层精神链接,对方应该保持随叫随到。
曾经的人生逐渐走向末尾时,人类和虫族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中,在经历了“试图对恶毒邻居采取以武服人”的长期斗争后,暂时互相按不死对方的两个种族以银河系的银心为分界线,相隔而居。
走钢丝一样的和平带来了虚以委蛇的交流,双方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短暂的文明融合,时间河的构想应运而生。
以初代星舰法赫纳的残存数据为基础,人类建立了初代数据天穹。一旦时间河的设想成真、将数据天穹接入其中,新诞生的银河系内环网将改写两个种群的历史。
它是通路、是港口,也是群体意识的遗迹。
萨克帝的塔舰,在同操纵者有着深层精神链接的前提下,只要接入时间河,哪怕横跨半个星系,也会对自己的主导付以回应。
但现实是,面对他此刻的呼唤,对方没有任何动静。
于是他放弃浪费时间做进一步的尝试,在饥饿的催促下转身走向那残破的蛹壳,皱着眉注视了三秒钟后,蹲下身去,挑了一处没被棕褐色蛹便沾染到的地方,撕咬起来。
像是在吃一块口感略硬的牛皮,鲜明的肉汁芬芳令人唾液加速分泌。
萨克帝感受到自己口腔的上颚,形同正常人类臼齿的内侧,一排细密而尖锐的副齿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帮助他分割那些不好扯断的蛹壳表皮。
虫族一生当中会经历一到两次变/态发育,第一次发生在幼年期和亚成年期交替的时候,每只虫子都将经历这一时期。而少数核心基因种在获得基因突破的时候将拥有二次蛹化的机会,并在破蛹后步入真正意义上的成年期。
经常有虫类在出生后会吃掉自己的卵壳,以保证在脆弱的幼虫时期自身能获得充足的营养。经验告诉萨克帝,在食物不足的情况下,很多成年或者刚羽化的虫族也会食用蛹壳或者其他同类的卵。而他不是个挑剔的人。
饥饿感促使他一口气把蛹壳炫掉半个,才停下来歇了一会。
虫族的消化系统实在是效率惊人,刚刚进食的东西已经有部分开始转化成纯粹的能量,当他舒展身体,密实的骨骼展现出超越人类承载极限的力量,肩胛处微微发痒,像是昆虫想要摩擦翅膀展示喜悦那样蠢蠢欲动。
破茧的成虫需要一至三天的时间,翅翼才能真正地在翅囊中充血发育完毕、收缩自如。
倘若在这个过程当中,雌虫无法获得足够的能量,那么很可能会孕育出一对残疾的虫翼。
是的,雌虫。
他的心态良好。短短十分钟的用餐时间,已经将现状捋了几遍。
一个应该死去的人类在一具虫子的身体里醒来,短时间内不可能有比这更巨大的惊吓。至于是公虫子还是母虫子,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或许雌虫还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经验告诉萨克帝,雄虫的存在如同雄性鮟鱇鱼,除了不用物理意义上地挂在雌性鮟鱇鱼身上之外,其他方面都没有好到哪里去。
它们更孱弱,更脆皮,更好杀,主要存在价值体现在繁衍方面。像是一个移动行走的便携式储/精器。
而雌虫,强壮,迅猛,是天生的捕食者,也是名副其实的猎杀机器。
拟人的外形只不过是它们的伪装姿态,这些蝗虫一样的迁徙者会习惯性地啃光它们经过的每一个星系,并且把生/殖隔离一类的基本法当成擦屁股纸,不讲武德地就近掠夺强大物种的基因,然后展现出相近的拟态,以求完美融入当地的生存环境。
当人类摇号中奖成为它们新的倒霉邻居后,虫子们便快速表演了一把模仿秀,从外形毫不相干到看起来和人类大差不差,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这一强悍的适应力在战争初期把人类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乎团灭。
早期虫族奉行单核原则,虫母可进行孤雌/生/殖,采取产卵和寄生的模式,去掠夺、融合其他强大物种的基因。
即便在侵入人类的生存星域时虫族已经逐渐开始向双/性/生/殖转变,但人类被寄生完开膛破肚的尸体仍旧随处可见,那是一具具废弃且廉价的孵化室,每一具尸体都意味着虫子摄取到了一次新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