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玥没再去上新的幼儿园,从六月份待到又一个六月份,期间有最热的时候,也有叶子落下来,雪花飘下来,花又长出来。
她在家里待了整整一年四季,只抱着那幅皱巴巴的画自言自语,从老房子里带来的水彩笔被她锁进了抽屉里,再也没碰过。
唐从蔷照顾她,却并不亲近她。
唐玥能感觉出来,于是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让在天上看着她的阿婆和妈妈担心。
只是她的话同样很少。两位表妹分别比她小一岁和两岁,都是很活泼的性格,有时候一天下来,叽叽喳喳黏在一起从早说到晚,唐从蔷也更没工夫注意到她。
等长大了些,唐从蔷依旧不怎么与她接触,连交流都很少。
会说住在这里是要交生活费的,拉着她每个月初去银行划走很少的一笔钱,却只字不提学杂费和补习班的费用。供着她的一日三餐,替她暂时保管妈妈和阿婆的遗产,支持她读想看的书,过年的红包也与表妹们一模一样。
很生硬别扭的照顾,让唐玥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等长大后,读了许多书,她才逐渐明白了唐从蔷对她的复杂态度。
血浓于水,自然会有怜惜。
可也是因为自己,让唐从蔷失去了唯一的母亲和妹妹。
唐玥对她一直心存感恩,却同样亲近不起来。
这些年,她早已经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埋头学习,看杂书,或者是发呆。
十四五岁,旁人和朋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年纪,唐玥唯一的消遣只是独处,随便做些什么都好过与人交谈。
唐玥一直以为,自己失去了和人结交的能力。
哪怕是上了高中,莫名其妙和郁扬成了“朋友”,也几乎都是对方主动靠近,唐玥不想拂了她的好意。更何况,以郁扬那样热烈外向的性子,和谁都是这样自来熟,她也就没太在意。
可季瑛和季瑾年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恰好是雷雨天偶然遇见,季瑛恰好回应了她那句“阿婆”,恰好与记忆里相近的关心和絮叨。
她忍不住想再去一趟季家,正是因为这些“恰好”,掀开了心底长达十年的追思惦念,就当是…再看一看阿婆。
而季瑾年,恰好是她的美术老师,又……恰好挑了她当美术课代表。
当初试图拒绝做对方的课代表,是因为当年那一场雷暴天的倾盆大雨里,唐玥同样失去了绘画的能力。
或者说,蒙上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唐玥试过很多次,哪怕写字时字迹流畅,可一旦试图画些什么,眼前只有那一幅沾了污渍血水的画。
笔尖颤抖着画不出线条,再强行往下,整个手腕都会发抖,然后当晚做一场无穷无尽的重复噩梦。
她以往从来不信缘分。
曾经幻想中若是阿婆还在,每天会和阿婆如何日常相处的模式,却在季家切实见到了。
唐玥本来只想做个旁观者就心满意足,可自从被季瑛和季瑾年拉进话题和氛围里,感受过片刻属于别人的温情,她竟然开始妄求更多。
一次次接触下来,哪怕明知道自己上门有些打扰,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和她们亲近往来,不只是点头之交的邻居关系。她想被季瑛当做亲昵的小辈,被季瑾年当做……妹妹。
“我能……叫你姐姐吗?”
不带姓,更亲昵的两字称呼。
唐玥仍有些哭腔,不经思考的话音落下时,感受到女人环在她腰上的双臂倏然收紧。
季瑾年将声音放得极柔:“当然可以。”
第11章 这些是特意…因为我准备的吗?
唐玥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
本来就是生理期,雷雨声里做了噩梦,梦醒后又哽咽着剖白了一场,整个人心力耗去不少。此刻得到季瑾年的温柔应允,强撑着的精神一松,不由自主地往女人肩上靠去。
没有被长篇大论的安慰,也没有被怜悯似的目光注视着。
她能感觉出季瑾年对自己的怜惜,却又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的感受,似乎怕用词不妥当,安慰的言语重新将伤口剜出来。
唐玥也并不需要言语上的回应。
除了那句答复,季瑾年全程安静地拥着她,做了个最称职的听客。
一直等到最后一句话落下,没有多加评价,连安慰也知道不必,方才体温相触的拥抱就已经足够。
女人将床头柜上的保温杯拧开,递给唐玥,“喝点水,再休息一会。”
心照不宣地将话题揭过。
季瑾年垂眼看向怀里小姑娘哭得红肿的眼,平日里漂亮的杏眼泛着润头的水光,眼尾还湿着。抬手替她擦拭时,带着余温的泪碰在指尖,融成一小团剔透的泪珠。
睡了将近两个小时,头有些昏沉。
唐玥想洗把冷水脸清醒一下,被女人觑过来的眸子止住动作,手中动作一顿,乖觉地调成温水档。
像是怕她一个人再陷入回忆里,季瑾年寸步不离地跟在唐玥身旁,陪她找些有的没的话题。
“玥玥,还有不舒服吗?”
热毛巾整个敷在脸上,呼吸把它撑起一小片,唐玥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没有,中午就好很多了。”
她以往很少痛经,基本熬一熬就能过去,这次难受的程度更是几乎从来没有过。
季瑾年在旁边将另一条尽量拧干水分,滴下来的水声混着话语:“我办公室里有医药箱,在柜子左边第二格,里面备着很多常见的药,止痛药也有,回头拿把备用钥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