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记不清宁安侯的脸了,她那个爹对在她幼时?便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在江婉柔心里,宁安侯和?嫡母秦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把胸口?的馒头往里压了压。
“侯爷要见你?,你?乖乖去便是,怎地这么?多废话。”
领头的婆子没好气道,外院的忽来寻人,把她们折腾地够呛,这口?气不敢对宁安侯撒,甚至不敢对前院派来的小厮恶语相向,全撒在了江婉柔头上。
左右这六姑娘和?她那婊子娘不受宠,量她翻不出什么?大浪。
“就是,六姑娘人不大,腿脚倒是快,叫我等好找。”
“腿脚快有什么?用,命不好,跟了那么?一个娘……咱们侯府的地儿都叫你?们脏污了。”
“……”
如今这些难听的话在江婉柔心里经不起半分波澜,她心中细细思索,她和?姨娘向来本分,最近也没听说?侯府有什么?要事,难道她偷偷给姨娘找药的事被父亲知道了?
江婉柔骂不还?嘴,那几个婆子骂骂咧咧,对着一块“木头”撒足了气,在正院前,领头的胖婆子冷哼一声,看着江婉柔的乌黑的发旋,居高临下道:“六姑娘,婆子我提醒你?一句,侯府是侯爷的侯府,后宅却是夫人的后宅。见到侯爷,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掂量。”
堂堂侯府小姐,过得不如一个丫鬟,尽管只是庶女,也太过了些。宁安侯终究是江婉柔的生父,几个婆子心中忐忑,趁机敲打一番。
江婉柔低着头,声音小的和蚊子哼一样,“我、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自从第一次,她拼尽全力?去见宁安侯,最后却秦氏以?“不敬长辈”的名头罚跪祠堂,她便对她这个侯爷父亲彻底死了心。
她不会、也不敢告状,只愿今日安稳度过,馒头要凉了。
她踏入正堂,如往常一样,唯唯诺诺地低着头,福身行了个礼,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女儿见过父亲。”
一时?间,堂内陷入一阵冗长的沉默,空气仿若都凝固了。江婉柔低垂着眼?眸,规规矩矩地站着,余光瞥见一片墨色的衣角。
墨色?她心中微怔,父亲喜洁,常效仿名仕,一身翩然白衣,什么时候改穿黑衣裳了?
这时?,上方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抬起头。”
江婉柔下意?识一颤,缓缓抬起头,只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一身墨衣,看着十四五岁的年纪,剑眉乌黑浓密,眼?眸深邃,透着股不符年龄的冷硬与坚毅。
“贤侄啊,我这六姑娘自小养在内宅,胆小语讷,见笑了。”
见江婉柔神色呆滞,宁安侯连忙呵呵一笑,抚着美须打圆场。他身为长辈,对这个少年神态恭敬,有隐隐的讨好之意?,在江婉柔这个女儿面前倒端上了严父的架子。
“柔儿,这位是陆国公府的世子,休得无礼。”
江婉柔怯怯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见过陆世子。”
她听说?过他,前年灯会,嫡姐险些被人贩子拐跑,是陆世子救了她,两人年岁相仿,家世宁安侯府虽低些,两朝的底蕴尚在,不是那种不入流的小门小户,嫡姐又有才情?,可谓郎才女貌,侯府一直有意?和?陆国公府结亲,连嫡姐那样高傲的性情?,提起陆世子,也不禁露出女子的娇羞。
不过这些,和?江婉柔统统没有关系,毕竟她才不过十岁,陆世子是圆是扁和?她没有丝毫关系,她胸口?的馒头要凉了,姨娘近来多咳喘,不能?总吃残羹剩饭。
她只说?这一句便又低下头,冻得通红的十指绞着衣袖,看着胆怯又木讷,宁安侯脸色讪讪,看向不做声的陆奉道:“贤侄啊,你?看”
“闭嘴!”
少年的音色带着一丝暗哑,他看着眼?前瘦弱伶仃的小姑娘,她还?不到他的胸口?,远不如前世那般丰腴美艳、光彩照人,但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便如钉子一样钉死在她身上,再?也移不开眼?。
他的发妻,他的皇后,他三个孩子的母亲,他终于又见到了他的妻子。
陆奉是转生之人。
前世,他在五十岁禅位于太子,带着他的皇后游历山川湖海。他们一同泛舟于清风拂面的碧水之上、在辽阔的草原策马驰骋。也曾携手走?过江南的小桥流水,看那粉墙黛瓦,烟柳画桥;在洁白巍峨的雪山下,雪落肩头,他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天地间仿若只剩他们二人。她那时?很开心,他们走?过大江南北,看遍世间美景,最终回到京城的行宫,安享晚年。
那时?她已经不再?年轻貌美,他的头发也变得花白,她却丝毫不见暮年的消沉,依然很爱笑,继续养着她的宝贝花草。他们在行宫过了十余年,和?她在一处,竟觉得十年弹指一挥间。他们的重孙子都到了大婚的年纪,一对壁人来给他们磕头,她笑眯眯看着他们,等人散尽,她忽而长叹一口?气,怅然道:“老喽,日子过得真快,淮翊都生白发了。”
他心里莫名堵塞,一辈子,他终于学会了说?情?话。
他看着她,定定道:“不老,柔儿的风姿不减当年。”
他没有说?谎,在他眼?里亦是如此。他的须发皆白,她还?是一头浓密的乌发,她总喜欢捣鼓些稀奇东西?,用胡桃皮熬煮成一锅黑汁水,他捧着她的发丝,一缕一缕为她浸染。
她忽然笑了,眼?眸弯弯,如一泓温柔的春水。
“你?啊,就会哄我。”
她坐在妆奁前,卸下钗环,叫他去花园里给她折一株桃花,插在窗边的细口?瓶中。等他做好一切回来时?,她已经躺在贵妃榻上,熟睡了。
他心里骤然一沉,颤抖着把她叫醒,她眯着眼?眸,在他颊侧轻轻落下一吻,嘟囔道:“别闹。”
“困。好人,叫我好好睡一觉罢。”
“陆奉,我爱你?。”
“……”
他忘了,这个小骗子惯会用花言巧语哄他,她这一睡,便再?也没有醒来。
她走?得突然,从来无病无灾,连太医都很少请。已是皇帝的淮翊悲而痛哭,淮翎快马加鞭从封地回京,他们的女儿明珠,如今已是镇北大将军,连夜从边疆赶回。举国白缟,为太后奔丧。
他原以?为他受不住,谁知这一天真来了,他出乎意?料地冷静。地宫早就几十年前就建好了,他有条不紊地为她料理身后事,一个月后,他躺在她睡过的那张榻上,梦到了她。
她说?地宫太冷,没有人与她作伴说?话,有些寂寞。
行宫里没有她,他也很寂寞。
他便去找她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们夫妻总是要在一起的。
恍若南柯一梦,他死后再?睁眼?,竟然回到了少年时?,他是国公府的世子,皇帝、陆国公都健在,陆清灵还?是个野丫头,他也未曾订婚,一切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