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奉的语速很慢,一字一顿从齿间?冷冷吐出。他头痛欲裂, 既有在梦境中那一段遭遇,还有这一个?月来, “他”的一举一动, 点点滴滴。
那是他做的事,又似乎和他无关,究竟是庄周梦蝶, 还是蝶梦庄周?虚虚实实, 他竟有些?分不清了。
“奴才遵命。”
听到?内侍的回答, 陆奉紧绷的脸色微微和缓,他问:“朕昏迷了多久?皇后她……怎么样?”
他骤然昏迷, 她那样柔弱的性子,吓坏了吧?
陆奉正心疼他柔弱的皇后时,内侍道:“启禀圣上, 您整整昏迷了三日, 皇后娘娘正在小?憩。”
三日?
陆奉急不可待起身去寻江婉柔。身后一群人诚惶诚恐跟着,从他们稀碎的语句中,陆奉洞悉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在他昏迷后, 皇后当机立断封锁消息,召太子进宫。对?外?宣称他龙体不适,需静养,暂且罢朝不见朝臣。太子已然自立,在前朝稳固朝纲,她则肃清后宫,没有传出一丝流言蜚语。
所以,即使他昏迷了整整三天,没有像梦中那样朝局大?乱,相反,朝廷诸事运转,井然有序,甚至太子在这几日的间?隙中查出了“刺杀”皇后的主谋。
当初处理?那一批江南贪墨案的官员,圣旨已下,却因路途遥远,还未传到?江南。其子嗣后辈在京中求学,得到?消息后悲痛欲绝,反应不一。
有胆小?怯懦之辈,趁此混乱之际,妄图脱离家族,寻得自保之途。有心怀怨恨之人,痛恨皇帝,不惜重金买通宫中与宫外?的人,散播皇帝昏庸无道的流言蜚语,江婉柔曾揪出过一个?浣衣房的宫女,只是那宫女最?后咬舌自尽,断了线索。
还有一些?“聪明人”,想走走皇后这条路子,欲效仿先?贤,皇后面前“死谏”。他伪装成内侍进宫,谁知还未近皇后的身,便被御前侍卫按住捉拿,投下大?狱。
“不知所谓!”
陆奉在心中暗骂,脚步愈发急促,他现在没工夫料理?这帮蠢货,只想尽快见到?他的皇后。他要触摸她,抱她,狠狠弄她,只有这样,才让他真真切切感觉他真的回来了。
……
江婉柔这两日身心俱疲,除了治理?六宫,还要照顾陆奉,除衣喂药,不假于人手?。昨晚忙到?深夜,现下支撑不住,正躺在床上小?憩。
她心神不宁,陆奉步履匆忙的动静也不算轻,他一来,江婉柔如惊弓之鸟一样惊醒。
“柔儿。”
陆奉冷硬的眉眼骤然变得柔和,他大?跨步走到?她身前,江婉柔见他醒来,先?是惊喜,又忽然一顿,双手?不自觉攥紧被褥。
“陆奉?”
她轻咬下唇,语气显得有些?犹疑。
皇帝莫名其妙昏迷,江婉柔可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柔弱”,太子管前朝,她管后宫。母子俩协理?得当,朝政没有出一丝差错。这几日后宫风声鹤唳,宫人们也是在此时才知道,平日细温声细语、赏花看戏的皇后娘娘,竟也有如此威严的一面。
太医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当即召见的钦天监诸人,正好监正也怕皇帝醒来,后果难以收拾,他有意在皇后面前卖好,竹筒倒豆子般说出来,不敢隐瞒分毫。
江婉柔本就敬重鬼神,听了监正的话,结合陆奉前段日子的可疑之举,当即就信了七八分。现在陆奉醒来,她一面高?兴,一面在心中忐忑,他……到?底是不是她的陆奉?
“嗯,我在。”
陆奉不管她的退缩与挣扎,强行将她按在怀里?,柔软和身体和熟悉的气息,他的心终于有了归处。
他喃喃道:“别怕。”
“我在这里?。”
他的怀抱和从前一样坚实宽阔,江婉柔顺从地趴在他怀中,摸摸他的脸,摆弄他粗糙的掌心,左看右看,看不出一丝端倪。
最?终还是担忧占据上风,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见识过梦中分崩离析的朝局,陆奉对?太子临危不乱的应变十?分满意,向来严苛的他竟难得夸奖了淮翊,江婉柔勉强笑了笑,从他怀里?出来,宣太医为陆奉诊治。
皇帝龙骧虎步,脉搏沉稳有力,龙体大?安。
……
这场危机迅速化解,陆奉雷霆手?段,迅速处理?了江南贪墨案一干人等,在江婉柔的温言细语下,对?钦天监轻拿轻放,一切回归正轨。
只是陆奉时常拧眉沉思,脸色沉得吓人。
那个?“梦”太过真实,他仿佛真的回到?异世,看到?自己“死后”的场景。而他原本的躯体做的每一件事,他醒来虽有记忆,却如同被强塞一般,如海市蜃楼,看不真切。
他想了又想,终于接受了这个?荒谬的事实:他在这一个?月,与前世的自己互换魂魄。
而前世,他与他的皇后没有交集,他是他朝臣的妻子!
那个?声音他当时就认出来了,是裴璋!
陆奉的心如烈火焚烧,烧得他五脏六腑焦灼。她……裴璋怎能配得上她!
他要把她夺回来,不管在哪一世,她都是他的!但这个念头刚浮上心头时,他醒了。
他是皇帝,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敢不从,他却无法?掌控虚无缥缈的前世。一个裴璋堵在他心口不说,前世的他竟然也敢对她图谋不轨!
那缕魂魄已然消散,他连报仇都无迹可寻!那个?废物,自己孤家寡人,却来抢他的皇后,实在可恶!
想起自己替他“死”了一个?月,这段日子,他在这里?悠哉悠哉,和他的皇后风花雪月,训斥他的子嗣,陆奉一想便青筋暴起,恨不得再穿回去,给他身上戳几个?血窟窿。
陆奉决计不会把此事告知江婉柔,去他的裴璋、武帝,她心中只有一个?“夫君”就够了。那些?都是臆想,是悬浮的空中楼阁,现在能触碰她,抱她,只有他陆奉!
他极力宽慰自己,深深吐出一口闷气,脚下步履生风,照例去了凤仪宫。
月朗星稀,凤仪宫的大?女官金桃恭敬地朝皇帝行礼,道:“启禀圣上,娘娘今日劳累,已经安歇了。”
陆奉眉心微蹙,“又睡了?”
她在躲他。至于原因,钦天监的监正不敢瞒他,他多少?知晓一二,却无法?和她解释。
他既不想提那个?居心叵测的武帝,更?不知道要怎么证明,他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