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初雇人给?前线送衣物是想找个机会,见凌霄一面,规模并不大。如今战事骤来?,军需急增,朝廷也派人往前线调军资,只?是远水解不了近火,路上也需要时间,陆清灵这边的压力骤然大了起来?。
她忙得脚不沾地,江婉柔识趣地不打扰她,安安静静待在院子中。院子大而空旷,江婉柔经常开着窗子,看边关广袤的天空,一看就是一晌午。
陆清灵风风火火带着一帮人给将士们赶制过冬的衣物鞋袜,将军府的人各司其职,每个人都在忙。她是客人,陆清灵不可能让她动手。
江婉柔很悠闲,却也孤独。
她听陆奉的话,和在京城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人打扰她,她只?能把小芸儿接过来?,逗弄两天。可日子久了,看着玉雪可爱的凌芸,她不免想到了京城王府的一双稚儿,心里更加难受。
如此过了十天,江婉柔实在受不了,快把她憋疯了。她主动找到陆清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定要她给?自己找点儿事做。
姑嫂俩一起,招呼妇人们做工。大多娘子们都是熟手,且是军眷,说不准手上的衣物就是给?自己丈夫准备的,都格外用心。江婉柔身为王妃,还是绣工不怎么样的王妃,不可能屈尊降贵地亲自动手,她静静观察两天,琢磨出点东西。
娘子们夜以继日,昼夜不停歇地做,这点东西对前线来?说仍旧杯水车薪。一来?军需空缺甚大,其二,她们太慢了。
要做一件衣裳,起先要剪裁布料,然后?用针线缝制,最后?缀上扣子,非常繁琐。有的娘子心灵手巧,做的既快又好;而有的人擅长裁剪,缝得慢;还有的擅长针线,力气却不够,费好大劲儿才能把扣子订上去。
江婉柔观察几天后?,和陆清灵商量一番,把人分成几波。一堆人只?管剪裁,她们裁好了,交给?下?一批人缝制,以此类推。娘子们习惯了以往的做工方式,起初,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王妃”,她们并不信服。
天高皇帝远,皇权在偏远的城镇威慑并不大。更何?况江婉柔生的太美了!她病中都要把自己拾掇地体?体?面面,现在虽不像在京城那样奢华,但绸缎袄子、绣花褙子、狐皮大氅一样不缺。乌发?上的宝石簪低调不失华贵,耳戴莹润的东珠耳铛。她肤色极白,还喜欢鲜艳的颜色,如茜红、绯红、湖蓝、嫩绿之流,配以相衬的首饰头面。江婉柔一出来?,把灰扑扑的陋室都衬出了华彩。
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应该在男人的榻上,不应该出现在苦寒的边关。
她很爱笑?,说话也柔柔的,有些?粗蛮的娘子不服她,胆敢出言顶撞。陆清灵十分维护自己的长嫂,脸色一沉就要打人,江婉柔劝道:“不可,前线将士们浴血奋战,我?们在后?方打他们的娘子?不像话。”
免了责打,她却并未不计前嫌,给?众人长篇大论地解释,博一个好名?声。相反,她直接叫人把顶撞她的人赶了出去,做了多年掌家夫人,她深知恩威并施的道理。一味的宽和便是软弱,她不计较,却也不容冒犯。
众人心有怨怼,有了这场杀鸡儆猴,只?敢在背后?小声抱怨。江婉柔强制改了她们的做工习惯,却在别的地方处处体?贴,冬日天冷,她叫人给?娘子们熬姜茶,一大锅茶一起熬,不费功夫,也不费多少银钱。
渐渐地,抱怨声逐渐少了,娘子们歇气的功夫,喝一口暖呼呼的姜茶,有人小声道:“我?觉得王妃娘娘,兴许有她的道理。”
直到月底,衣物鞋袜收拾装车,比之前足足翻了一番,此时,诸娘子,陆清灵,皆对江婉柔心服口服。
陆清灵满目崇拜,赞叹道:“长嫂,你真厉害!”
短短十几天,江婉柔不仅让她们事半功倍,还缓解了她们物资紧缺的难题。这种物资紧缺不是指没钱,而是没东西,有钱也买不来?。
今年冬天格外冷,棉衣最重要的是御寒的棉花,今年棉花紧俏,卫城守备森严,不便与外通商,只?能家家户户搜寻,陈年旧棉也少得可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江婉柔想了个法子,把较多的棉花和少量的芦花、麻絮混在一起,外头的布料选挡风的粗棉布,做出来?肯定不如纯棉衣保暖,但原来?做一件棉衣的量,如今能做两件甚至三件,江婉柔思虑许久,觉得可行。
毕竟只?是一时应急,后?续军需会陆续调过来?,多而粗糙,让更多的将士们先穿着,比少而精好。
江婉柔笑?道:“我?也就动动嘴,还是多亏了你们。”
她没有想到,陆清灵竟然会亲自动手,怪不得那些?妇人们对她如此尊敬,想来?不止是因为“将军夫人”的缘故。
看着眼前沉稳有度的陆清灵,很难将她与曾经的娇小姐看做同一个人,从少女嫁为人妇,真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吗?
她呢?江婉柔仔细回忆,侯府那些?灰暗的岁月,那个终日沉默寡言的六姑娘,她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长嫂?”
江婉柔瞬间清醒,对陆清灵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长嫂,你太累了,该休息一段日子。”
陆清灵劝完,忽然把江婉柔拉到一边,朝她神?秘一笑?。
“嫂嫂,你……想兄长了么?”
江婉柔嗔道:“废话,你难道不想你家凌将军?”
她与陆奉分离不过一个月,凌霄与陆清灵夫妻才是聚少离多……等等?
福至心灵,她忽然明白了陆清灵的意思。
“你要我?同你一起去运送这批衣物?”
陆清灵点点头,“不错。我?肯定要去的,这条线我?走?过很多次,身边还有护卫,很安全。”
她想把江婉柔一同带去,但江婉柔太“规矩”了,陆奉不许抛头露面,她当真听话,自他走?后?,一步都没踏出将军府。
陆清灵在卫城野惯了,心疼温柔的长嫂,但她同样怕陆奉,不敢多撺掇。她低声道:“明天出发?,你好好考虑,直接找我?便是。”
说完,又不放心地叮嘱一
句:“嫂嫂口下?留情,千万别说是我?的主意。”
江婉柔被她怂怂的样子逗笑?了,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她握住她的手,“好妹妹,嫂子记得你的恩情。”
***
翌日,陆清灵带着一众护卫,她的“娘子军”和几十车军需物资,浩浩荡荡从将军府出发?。
三十公里外,主帅大帐内,血腥味儿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正中央摆着一张厚实的木桌,其上的舆图用朱笔标着山川河流和密密麻麻的城池。陆奉大马金刀地坐在铺有虎皮的圈椅上,身穿寒冽的银甲,胸前染着暗红的血色,如同散落的点点红梅。
他冷声道:“粮草还没到?”
与突厥开战已有月余,凌霄首战大胜,接着曾斩下?多颉人头的陆奉赶来?,大大鼓舞了士气,虽伤亡惨重,但总的来?说,目前是齐朝占据上风。
将士们前线浴血厮杀,后?方的粮草物资供应不上,难道让将士们穿着单衣,饿着肚子打仗?
陆奉大怒,总有人要承担他的怒火。
他面前的诸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回话,陆奉的眸光往下?扫,道:“转运使,当斩。”
“王爷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