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我终日在乌云蔽日的世界里穿行,跌跌撞撞,遍体鳞伤,好不容易才等到这样一句话,看见云层里透出来一束光。
我想要抓住它。
我激动踉跄地走过去,摔倒在泥地里,就算摔碎保护自己的外壳也不惜。
我抓住了它。
于是那些从未在外人面前流露的脆弱与惶然,好像忽然便有了倾诉的契机。
“我其实一直在怕……”我看着漆黑的前方,声音很轻,像漂浮在空中的一片羽,“我见过那些炉鼎,他们似乎纯粹是为依附他人而生,为被人采撷而活……他们的主人让他们笑,他们便笑,让他们哭,他们便哭……我好怕自己最后也变成那般……我怕自己,再拿不起剑……我已经……”
“小傻瓜。”
温行云柔声打断了我的话。
我愣愣抬头,黑暗中我见不到他,却能感觉得到,他此刻也在低头看我。
他说:“炉鼎与人,都不过是一具皮囊而已,就连草木精怪亦可化为人形,而人之所以为人,却并不因这具皮囊,而在于其魂。有魂者,纵有贪嗔痴苦,六欲缠身,亦能明其志,持其心,得以人立于世;无魂者,纵有人之皮囊,亦不过行尸走肉,猪犬之流。”
“持剑以明志,苦寒方砺骨,阿离,你是人,是剑修,你与他们,都不一样,你该相信这点。”
他顿了顿,似乎微微低下了头,那和缓温柔的声音便响在我耳边,他说:“我也相信。”
我眼眶酸涩,面颊微微烧起来,“我……”
忽然,一阵凌乱的咳嗽声响起,一股诡秘奇异的焚香散发开来,我一惊,慌道:“你身上的毒……”
他胸膛急促的起伏着,过一会,微微沙哑道:“不妨事。”
我握住他的手,“让我下来,我自己走。”
他反手轻轻扣住我掌心,柔声道:“你没有灵力探路,自己走反反会耽搁行程……相信我,好不好?”
感受了一下空荡破碎的丹田,我再次为自己的无力而懊恼,只好闷闷道:“……嗯。”
温行云似是低低笑了笑,指尖在我掌心微微掠过,道:“是了,我忽然记起,还有句话没有与你说。”
“什么话?”
“方才阿离,多谢了。”
思及方才那场混乱淫靡的情事,我脸烧得更厉害了。然而奇怪的是,在交合之时那些几乎将我压垮的羞耻与不堪,竟如冰消雪融一样,慢慢消弭了。
他抱我静静走着,时而有幽蓝的符文在周围飞起闪烁。
我忽然看见远处漂浮着微亮的光点,银河一样流淌过来,细细一看,原是一群泛着碧光的流萤。
“这些都是冥火萤。”温行云道,“此萤生于暗处,栖水而居,舍生泉应该便在附近。”
跟随流萤过来的方向走去,流萤越来越多,数量数之不清,好不容易找到源头,竟是崖底一处隐秘的石隙。
温行云并未犹豫便抱着我走进去,流萤散发的光芒足以让我看清他的模样
白衣已被污血染上大片的黑,多有破损,长发散着,分明如此狼狈的模样,容颜俊美却仍不减分毫,玉石一样的面颊上浮着浅浅薄红,是情欲残留的痕迹,看上去却如幽兰染血,动人心魄。
便在我看着他发呆之时,他忽然停下步伐。
“到了。”
九十九
我转头往前看去,发现狭窄的岩隙已经到了尽头。
而岩隙之外,竟是一个无比广阔的空间。
无数流萤缀在高空,组成星河夜幕。夜幕之下,幽蓝浅草生于地表,连绵而成大片原野。颜色各异的蘑菇零散分布着,与鲜花同样娇艳。
一泓泉水嵌在原野中央,如镜子般倒映天上繁星,洒出荧光点点。
“这便是……舍生泉。”我喃喃道,睁大眼凝视这片天地自然而生的奇妙美景,一时有些沉醉,待回过神,才发觉自己仍赖在温行云的怀中,不由得脸一红,轻声道:“你……放我下来吧。”
温行云低下头,微微笑道:“好。”
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双膝有些酸软,被他扶了扶才勉强站稳,后方亦泛着隐痛,想是被做得狠了,不过我早已习惯这些,行动间倒也并无妨碍,只感慨他那物着实粗伟,如今回想,也不知自己当时究竟是如何容下他的。
而之前摔倒时所受的伤,不知何时也已痊愈了,我想起方才黑暗中温行云抱着我时,一直有暖流涌入我身体中,原来,那并非我的错觉。
是他一直在以灵力为我疗伤。
思及此,我心口暖融,想要说些什么,却不善言辞,绞尽脑汁,好似除了一个“谢”字,便再想不出其他了。
可我想表达的,却远不只一句感谢而已。
“怎还发起呆来?”温行云笑看着我,目光湛然温柔,“此地景色虽美,毕竟仍是不死崖中,我们可不能放松警惕才是。”
“我知。”我连忙答,五指微微一动,本能想要抓紧什么,却又恍然记起,澹宁剑已被我留在云横舟上,至于殷诀送我那木剑,亦已断在那渡劫期魔傀之手。
手空了下来,心似乎一时也变得有些空落,正此时,手忽然被温行云牵起,他对我道:“阿离,一起走罢?”
对方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是温热的。
我想要开口反驳,自己早已不是三岁小孩了,不必被牵着走,可话到嘴边,便成了一句轻轻的“嗯”。
我随他走入幽蓝原野。
视野之中,许多色彩斑斓的蘑菇簇拥成一团,周围伴着几只流萤飞舞,一片美好祥和之景。
我静静看着,忽然便有几分疑惑,不禁开口问道:“我一直听闻,不死崖中诡谲危险,但我们这一路过来,真正遇到的危险,却是在不死崖外,反观崖下,竟如此平静安详……我觉很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