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信我并非那人弟子,我也无法辩驳,只好沉默。

他又道:“我以前还以为,能得当世盛誉,青霄真人至少是个慧眼如炬、识人分明的人物……未想到,他竟也是瞎了眼,放着有绝世之才的大师兄不要,倒要了你这样一个空有皮囊,内里却是个空心萝卜的废物!”

他盯着我,好像在等我露出愤怒的表情。

但我依旧沉默。

这样的话语我从不同人口中已听太多了,剑宗弟子,旁人口中,四面八方,皆是,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何谈愤怒。

门外却忽然传来一个淡淡声音:“林缺。”

林缺浑身一僵,直起身转头看去,“……大师兄。”

温行云依旧是一身白衣,眉目俊雅温然,看林缺的目光却很淡,他迈步走进来,端起檀木桌上那碗药走到床边,与林缺擦肩时,只说了一句:“退下。”

林缺低低应了声“是”,连看都未敢再看我一眼,便快步走出房间,将门带上。

温行云端着药坐到我床边,他生得好看,一张脸如白玉无瑕,站时是瑶林琼树,端坐于近处,便令人更觉何为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侧头看我,开口:“阿离,你感觉可好些了?”

我被他看得呼吸微窒,道:“已好上许多。多谢你……救我一命。”

“朋友之间何须言谢,若当时换做我身受重伤,想必你也不会见死不救。”温行云微微笑了笑,“倒是我那师弟言语无状,极是失礼,我需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无妨。”我摇摇头,并不如何在意这些。

说起言语无状,与殷诀相处久了之后,林缺这种程度,于我而言,其实不算什么。

我唯独在意的是,为我换上干净衣物的人到底是谁,他看到了什么,又猜到了什么。

“林缺这孩子,原是我十余年前,从一处村落带回。那村落遭妖兽袭击,我赶到时,原来百余村民,便只剩他一个了。”温行云修长的手执着药匙,一勺一勺散去热气,“他自小孤僻,是孩子心性,唯对药石之道上心。你身中魔毒,寻常丹药无法解除,我令他救你,他耗了两三日时间,浪费诸多珍藏药材,方勉强压下毒性,故有些怨言,你不必介怀。”

我再度摇头,认真道:“我并未介怀。只是,你说我身中魔毒……那是何物?”

温行云讶道:“你不知?”

我疑惑看他。

“秘境中有三大绝地,魔毒乃其中幽冥窟之物。但凡踏入其中者,必身染魔毒,口吐黑血,继而毒侵骨髓,身泛焚香,最后被魔毒抽干气血化为魔傀,丧失意识投入窟中不见踪迹,如坠幽冥鬼蜮,这便是幽冥窟中‘幽冥’二字的由来。”说至此,他顿了顿,“阿离,你既身中魔毒,必然去过幽冥窟,况且,你毒性已经入骨,身泛焚香,想来中毒已久,又怎会毫无所觉?”

他话一落下,我下意识便想摇头否认,毕竟,我确实未曾去过什么幽冥窟,身中魔毒的症状,亦是突然出现,可是……

我忽想起殷诀从那石洞出来后,便时不时口吐黑血,分明是中毒表象,如此想来,莫非,魔尊囚我那石洞便是……但若那石洞便是幽冥窟,那我又为何整整半月,都未有任何症状,却偏偏之前鼎腔剧痛,魔毒发作?

一时间心乱如麻。

我手抚着腹部,低垂着头,五指微微抓紧。

事关炉鼎之事,我实难以开口,可又着实不善扯谎,勉强张了张口,却只是呐呐。

温行云似看出我无措,目光在我衣襟脖颈处掠过,忽然道:“阿离,你不必急着回答,我不过随便问问而已。当务之急,是解你身上毒素。林缺所做的,只是勉强延缓发作,若要解之,唯有一法。”

我抿了抿唇,微微抬头,轻声道:“是何办法?”

温行云看着我,目光柔和,带着几丝安抚之意,他道:“万物皆相生相克,在秘境之中自也一样。幽冥窟位于秘境之西,其中有不可解之魔毒,但是在另一处地方,却未必绝对不可解。”

“什么地方?”

“秘境之东,不死崖,舍生泉。”

九十二

不死崖是秘境三大绝地之一。

虽名不死,其中诡谲危险之处,却丝毫不比其余两大绝地少。故有人言,入绝空山者不可回返,进幽冥窟者如踏黄泉,而踏足不死崖者,则会被剥夺生死之权。

“解毒需要去不死崖?”我皱起眉,“太危险了。”

温行云端着药碗以勺散热,温声道:“若要解毒,总需付出一点代价。”

我手虚虚搭在腹部,鼎腔里的痛细微而绵延,却难掩其中鼓胀,丹田处却是空荡荡一片虚无,空得令人心慌。静默片刻,忽道:“你应该看出,我丹田已废,修为全无,已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温行云手中动作一顿,缓声道:“是。”

“于我而言,能够解毒固然是好,但若是解不得……”我顿了顿,继续道:“也并非什么大事,不必大费周章。”

“性命攸关,如何不是大事?”温行云停下动作,不赞同道,“阿离,我记得你是一心求道之人既一心求道,便不可轻言生死。求道路长,若无命在,还谈何以后?”

我道:“我如今已是个废人。”

“废人何解?”他平静问。

“丹田被毁,再不能修习任何术法灵决,更不能与手中之剑灵脉相通,不是废人,又是什么。”

温行云静在那里,面上笑容渐敛,竟显得有些端肃淡漠。他问我:“如此,你是再不能拿剑,还是再不能求道了?”

我一时沉默。

他又淡淡问:“阿离,你是剑宗弟子。你可还记得,于习剑者而言,最为重要之物,为何?”

“……是诚。”我哑声答:“习剑以诚……自入道始,从未敢忘。”

他靠近我,微微低下头,目光仿佛能望进我心底,“可是,阿离,你对自己不诚。”

“我以前曾说过,你是我在长空剑宗里见过,最似剑修的剑修。”他视线移到置放于床头的那把木剑之上,“之前,即便重伤晕倒之时,这把剑,你依旧紧握。”

我看着那把被殷诀血染透的木剑,缓缓指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