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面具龟裂成碎片,露出底下淬满心头血的恨与痛。
他到底是无法拥有这个人,无论是身或是心,他都无法占有。
能让楚岳峙恋慕十余年的人,是谁?那个人现在又在哪里?是被楚岳峙保护起来了吗?
瞳孔紧缩,司渊渟几乎要将自己的后槽牙都咬碎了,耳际又再响起那些困扰他多年的控诉、哀嚎与嘶吼,再看眼前已经被他困住的楚岳峙,那双桃花眼正凝视着他,眸底甚至映出了他不堪的面容。
司渊渟恍惚地想道,楚岳峙是在嘲笑他么?笑他的残缺,笑他的不自量力。
眼前闪过血色渲染的久远回忆,跌跌撞撞逃离的小小背影,狰狞的笑与令人作呕的气味,被撕开的衣袍,拼尽全力砍下的短刀,在地上翻滚哀嚎的男人,他满身满手的血,撑着最后一丝神智试图去抓住那掉在地上的玉佩。
“楚岳峙,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么?我恨不得现在就将你嚼碎吞下。”司渊渟嘶声吐字,眼眶滚烫酸涩,本已松开的手又再抓紧,只是这一次他抓住的是楚岳峙的后颈。
他心里不该对楚岳峙有爱,应该要像恨着那个已死的老皇帝一般去恨楚岳峙,可是他做不到,他是依靠回忆、理想才能提醒自己还是个人,不能被彻底拖进地狱深渊,而所有的一切,都有楚岳峙存在。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楚岳峙可以将天下万民装在心中,可以对别人一往情深,却偏偏唯独对他无情无义?
“你信我,又有何用?你对我,从来都只有利用。”
利用完了,便毫无留恋地舍弃。
俯首攫住楚岳峙的唇,司渊渟用手捏住他的下颌,不让他躲避逼迫他张口,近乎撕咬的吞噬侵占楚岳峙不愿交付的唇舌,早知真心无用,只有这里是自己还能真实掠夺并占有。
楚岳峙奋力地挣扎了起来。
身体可以被玩弄,可吻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那是真正能触碰到内心与灵魂的亲密。
他不愿意,连第一次的亲吻也在强迫中被司渊渟夺走。
可他无处可逃,即便他甚至运起内功不顾一切地推打司渊渟也未能挣开半分。
他的下颌被捏住因而无法用力咬合,只能张唇被动地承受司渊渟的入侵,司渊渟要他痛,咬破了他的唇后又咬破了他的舌,疯狂地反复吮咬,直到他浑身发抖发出一声呜咽,司渊渟才忽然温柔了起来,用舌尖轻轻地去舔他淌血的伤口。
又痒又痛,还有司渊渟呼出的气息与他的纠缠在一起。
身体渐渐无力地停下了反抗,双手软软地搭在司渊渟的肩上,楚岳峙闭上眼,泪水滚落脸颊渗进带血的吻中,为这个充满恨意与拒绝的吻再添一味苦涩。
司渊渟到底是将他的全部都夺走了。
泪水的咸涩让司渊渟结束了这个吻。
抬起头,司渊渟看着楚岳峙哭红的眼眸,胸臆间气血翻涌,更浓的腥甜从喉间涌出,他推开楚岳峙,闷哼一声将那口心头血吐在了浴池中。
第19章 略迹论心
猩红的血落入冒着白色热雾的温泉水中,转眼便淡去直至消散。
楚岳峙被推开后跌坐在浴池里,抬眼看退到与他相对的浴池边,一手撑着浴池边沿一手按在胸前喘息的司渊渟。
司渊渟原本就苍白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青灰色,他没有再看楚岳峙,只是痛苦地忍耐着胸臆间的剧烈绞痛。
他所练的内功心法,最忌情绪大起大落,七年前他就因一时的过度悲恸而一度气血逆行,最后差点走火入魔,后来花了极长的时间调养内伤。当初老太监就警告过他,他们这些人下面挨了刀,伤的是根本,越往后身子骨便越差,这套功法虽能在一定程度上将亏损补回,却是不能再有大悲大喜,否则一旦情绪起伏过大,便极容易引发内伤。
转身背对楚岳峙,司渊渟咬紧牙关道:“滚出去,现在立刻给咱家滚出去。”
楚岳峙却没有动,他怔怔地看着司渊渟屈起的背脊,唇齿间还满是司渊渟刚刚留下的气息,他甚至还能感觉到司渊渟的舌所留下的触感,他口腔里的每一寸都被司渊渟舔舐过,让他第一次真正有了被司渊渟占有的意识。不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反抗不了司渊渟。
本以为自己又该让司渊渟在这里弄至失态,可司渊渟却突然在他面前吐了血。
深吸一口气,楚岳峙没有从浴池离开,而是向司渊渟走去。
水既有推力又有阻力,四面八方地推挤着他,就像这几年来那些明里暗里看不见的将他推上篡位之路的力量一般。
走到司渊渟身后伸手搭到他肩上,楚岳峙低声道:“是我打伤你了么?你让我瞧瞧。”
“咱家让你滚出去,你聋了是不是?!”司渊渟想甩开他,转头厉目瞪视楚岳峙,他痛得厉害一时使不出劲,神情便又变得有些狰狞,“怎的,觉得现在是杀咱家的好机会,想动手了?”
“本王没有,你应当知道本王不会。”握住司渊渟肩膀用力想要扳过他的身体,楚岳峙道:“本王不会再反抗了,行么。”
“滚开!别碰咱家!”司渊渟却不愿,他身上的衣物早已湿透,现在转身楚岳峙能将他那处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看的,适才是一时怒气上头才会压到楚岳峙身上,而楚岳峙已经将抗拒表现得足够明显,本来这世上便没有哪个正常人能接受他这样的身体,他又何必继续自取其辱?
楚岳峙静默了一瞬,他并不擅长顺从,这本来也不该是他擅长的。
“司公公,你到底希望本王如何,今夜你让本王来,总不该是为了与本王如此争吵。”楚岳峙并不想再触怒司渊渟,他垂下眼帘,收回手低声道:“本王如今与你,也算是同一阵营,司公公想要本王臣服,本王也并非办不到……”
“臣服?安亲王能如何臣服?刚刚运功打咱家的人又是谁?依咱家看,这交易倒不如就此作罢,也省得安亲王再受咱家这个腌臜之人的欺辱,终日自厌。”司渊渟拔高的声调尖利刺耳,每一个字皆是讽刺,他竭力控制着身体不要发颤,却在越演越烈的心绞痛中意识到自己已有了气血逆行之兆。
司渊渟的肤色一向如同象牙般白,而此刻却是周身都泛起了不正常的淡青。
楚岳峙让他刺得哑口无言,无计可施之下把心一横,强行扳过司渊渟的身体抱上去,同时右手扣住司渊渟手腕探脉,随即察觉他体内气息紊乱。
“干什么,放开!咱家不需要施舍!”司渊渟一时失力被楚岳峙抱住,正待将人推开,却又被楚岳峙贴上来的唇堵住了嘴,刹那间便整个人僵如石像。
楚岳峙没有经验,只会吻上后轻轻摩挲几下便退开,对于司渊渟的性子他多少还是在这段时日里摸出了少许门道,知道司渊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左右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又已衣衫不整地纠缠许久,他在司渊渟面前更是早已面子里子都丢尽,没了其他法子便只能试着用在云霓坊耳濡目染学来的那套,忍着羞耻放低身段软声对他说道:“你再生气也让我先替你调理内息,行么。我让你弄了那么多遭,你让我用那玉石我也用了……刚刚,刚刚我是从未被旁人吻过才会反抗,你就原谅我吧。我童子之身是交待在你手上的,如今连第一个吻也让你夺去了,总归我的人都是你的了,往后你想怎么弄都成。你若还要生气,要嫌弃我为了篡位才来讨好你,我也认,这是事实,可若是旁人想要我如此讨好他,我只会让他知道我的将军之名也不是白来的,如此,你能消气么?”
这些话,若在往日,他打死也不会说,可此刻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好好安抚司渊渟,接下来的路只怕会更难走,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便是逢场作戏的交易关系,他既答应也总该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司渊渟是有才之人,过去这几年里他一直都在观察。过往的早朝,他看着漠不关心置身事外,实则每回司渊渟在与大臣们周旋时,他都在凝神细听。他很确定,司渊渟只是表面披着逆臣的外衣,实际上若非有司渊渟在前头先唱了黑脸,又强势地集中权利在自己手中,楚岳磊的王朝,早已成一盘散沙。
老皇帝在位几十年,上了年纪之后的二十多年一年比一年昏庸,以至于大蘅国后来一直处在内忧外患的处境中,若非最后几年司渊渟当上了首席秉笔太监,掌握了奏疏批红的大权,老太监也因年老而逐渐放权于司渊渟,加之后来他得以领军出征边疆,只怕当初根本等不到宫变楚岳磊篡位,大蘅国就要垮了。老皇帝留下的是一个烂摊子,楚岳磊虽也有治国之才,可到底还是被极权吞噬了内心,登上帝位后终日只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帝位,越来越多疑残暴,早已忘了治国初心。
这七年间,其实是司渊渟在撑着大蘅国,是司渊渟顶着来自楚岳磊和朝堂大臣们的多方压力,为了大蘅国殚精竭虑,终日乾乾,夕惕若厉。
所谓忠臣,有人忠的是君王,空有丹心实则愚忠;而司渊渟,忠的是国家,是天下万民;略迹论心,若非看清局势,看清司渊渟是独自背负骂名的真正忠臣,他又岂会托付于司渊渟。
他们私下往来,最初的几次试探,他是为司渊渟的学识才干,深谋远见所折服,司渊渟根本不像是一个久居深宫的太监,无论思想或是谈吐,都比他见过的许多被冠以雅名之士更有君子之风,亦更为殚见洽闻,甚至连他论及兵法推演,司渊渟都能与他对谈如流,足见其不仅懂治国之道,也有将才之能。
对于司渊渟,他其实并无半点厌恶与恨意。在变成如今这不能言说的关系以前,他是欣赏司渊渟的,而他们的初次,说到底也是他自己答应的,算不得司渊渟勉强他,司渊渟最多也不过是在言语上难听了些,又喜欢听到他受不住的哀求,偶尔几次手段过激的床笫之事,也到底没有真的伤到他,那些事其实得到发泄的人也只有他。在他心中过不去的那道坎,的确也与司渊渟的太监身份有关,这与自小被灌输的观念不无关系,到底太监的残缺与旁的身体残疾都不一样,他即便是嘴里说着一视同仁,但太监是服侍他们这些王孙贵戚,低贱如蝼蚁,命如草芥不值一提,这样的念头早在心中根深蒂固。他纵使不曾看不起司渊渟,不曾因自己是皇子而看轻过任何人,可他到底默认自己高人一等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尊贵,再想到司渊渟在宫里多年的身份,他心中难免将与司渊渟的关系认定为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