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岳峙读研的第二年,有一天楚母突然打电话给他,当时他正在打工并没有接到电话,等他中间休息的时候才看到母亲发来的微信消息,告知楚父因为冠心病需要做搭桥手术,已经住进第一人民医院里,正在排期手术。
楚父有冠心病这件事,楚岳峙之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立即就回电话给母亲,并收拾东西请假赶去医院。
等他打车赶到了医院,心急如焚地找到病房后却又被楚母给拦在了病房外。
楚父是两年前发现得了冠心病的,这几年他不愿意认楚岳峙这个儿子,就连自己得了病都不让妻子告诉楚岳峙,如今都躺在病床上等着排期手术了,依旧在坚持,除非楚岳峙跟司渊渟分手,乖乖听话回家并去相亲,否则便是自己要病死了都不会跟他这个不肖子见面。
站在病房外,楚岳峙既伤心又担忧地看着自己母亲,带着一点难以置信地说道:“我是同性恋这件事就真的这么罪无可恕吗?让爸即便躺在病床上,还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用自己的病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这就是你们爱我所谓为我好的方式?”
楚岳峙跟家里僵持这么好几年,司渊渟又一直坚持拜访,其实楚母的态度多少已经开始软化,然而丈夫态度始终坚决不认同,她劝了几次反而闹得夫妻不愉快后,因想不到其他解决办法,便也只能继续这么僵持下去。
现在看到儿子如此难过,楚母心里又怎会不心疼,她叹了口气,说道:“妈妈这几年,也想了很多,一直以来妈妈都希望你能成才,然后成家立业,这大概是天底下所有父母对孩子共同的盼望。在妈妈看来,你从小就聪明懂事,也没怎么让我跟你爸操过心,将来按部就班地念完书再出来找份体面的工作,然后找个好女孩结婚生孩子,顺利平稳地过完一生,这是最理想的人生。可是,你偏偏要去选一条充满非议的路,其实妈妈跟你爸想的不一样,妈妈最在意的,不是面子,而是怕你将来的路不好走。你跟个男人在一起,就算司临渊这孩子品行没问题,可同性恋总归是少数群体,还是有很多人会戴有色眼镜看待你们,你们也不能在国内结婚领证,也没法有自己的孩子,你也别说能领养什么的,领养的孩子总归跟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而且怎么教育孩子让孩子好好处理自己有两个父亲这些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万一孩子因为外界的影响不能理解你们,你们该怎么办?”
楚母说着说着就湿了眼眶,侧过脸去抬手拭泪,等心情再平复下来后,她才继续说道:“儿子,你爸是个怎样的人,你不会不清楚,他就是看重面子胜于一切,可是他到底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心里肯定还是为你着想的。妈现在也不是非要让你跟司临渊那孩子分手不可,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跟你爸倔了,先跟你爸低个头服软,等你爸手术做完了,养好了身体,我们再谈其他,好吗?”
楚岳峙眼眶一点一点地泛红,眼底渐渐也蓄起水汽,他双手紧握成拳,微微低头看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母亲,原本因为骤然听到父亲入院而混乱成一片的思绪又慢慢清晰起来,沉默了整整两分多钟,他轻声说道:“然后呢?我让步了一次,你们就会要我继续让步,直到达成你们的目的为止。今天如果我答应了你或是爸,跟渊渟哥哥分开,无论是假意还是暂时分开,之后你们都一定会想尽办法继续阻扰。人生是我自己的,好跟不好只有我自己能决定,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小时候你们教我,要做正确的事,妈,我是同性恋,你们让我去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甚至结婚,让她当同妻,直接毁了另一个无辜女人的一生,这样就没关系了吗?难道这就是你们口中正确的事吗?”
楚母被楚岳峙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她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在她心里很清楚知道,儿子说的这番话才是对的。
再说不出更多劝解的话,她摇着头,最终只能留下一句:“罢了,你真要这么固执,宁愿为一个跟你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不要自己的父母,妈妈以后也不劝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了。你爸现在受不得刺激,你别进去惹他生气了。”然后便回病房里去了。
楚岳峙在病房门外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司渊渟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才勉强将自己从那种失望至极备受煎熬的痛楚情绪中拉出来。他不敢给司渊渟回电话,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来,只能给司渊渟发微信,告诉司渊渟自己父亲入院所以他此刻正在第一人民医院的事。
他打工的排班表一出来就告诉了司渊渟,偶尔司渊渟有空也会在他打完工时去接他一起回公寓,今天司渊渟可以早点离开医院想着去接他一起回家,没想到却扑了个空,手机里也没收到他发来的其他联系,这才担心地一连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
司渊渟一收到楚岳峙的微信就马上往第一人民医院赶去,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楚岳峙正坐在医院正门前的台阶上,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把脸埋在了自己臂弯里。
他在医院实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在医院里见多了人生百态,也见过病患家属无能为力不知所措的痛苦样子,对于很多类似的画面都已经不再像第一次看到时那样受到强烈的心理触动。
可是,他没见过楚岳峙这样子,也见不得楚岳峙这般模样。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楚岳峙跟前蹲下,轻抚他的头发,道:“楚七,我来了。”
楚岳峙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司渊渟,然后像是忍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几乎是看清司渊渟的脸庞瞬间,眼泪便再也克制不住地涌出来,他一头扎进司渊渟怀里,低泣道:“我妈把我拦在了病房外不让我进去,就因为我是同性恋,我要跟你在一起,我爸就连生病了也不告诉我,如今要做手术了也不愿意见我,甚至用这件事来逼我跟你分手……他们好过分,真的好过分,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来逼我,他们口口声声说爱我为我好,可这几年,他们真的为我想过吗?!”
这是第一次,司渊渟抱着楚岳峙,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就连他都没有想到,楚父楚母会强硬反对到这地步,他一直在努力,却似乎根本没有半点效果,他只能看着楚岳峙伤心难过,却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楚父楚母接受他们在一起的事,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的楚七不会因为跟他在一起又变成孤身一人?
“楚七,只要你不放弃,我绝对不会跟你分手。我也有我自私的地方,我没办法跟你说,为了你的父母,我们应该分手,我做不到。这么几年,始终没能说服你父母接受,是我的错,我没能好好解决这件事才让你一直这么难过。”司渊渟闭了闭眼,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事实上他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明白,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其实都安慰不了楚岳峙。
“对不起,楚七,我总是,让你陷在这种两难的境地里。”
上一世就让你委屈了一辈子,这一世,我本以为不会再这样了,以为我们可以安稳平凡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却没想到还是发生了这种无法回避又难以解决的困境。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跟我道歉。”楚岳峙摇头,他们都没有错,为什么就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对方道歉,不断地为此而感到自责?父母这样毫不考虑他感受的反对方式让楚岳峙身心俱创,他神色疲惫不堪地说道:“你带我回家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司渊渟替楚岳峙拭去脸上的泪水,扶着他起身,答应道:“好,我们回家。”
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番外本来是只想撒糖的,但好像写细了又有点刀了……
番外一 此生为你(九)
一直到手术那天,楚岳峙每天晚上都会去医院,不进病房只在外面坐着。而司渊渟也每天都陪着,两人坐在走廊外,最开始的时候护士来说了好几次这样违反规定,后来司渊渟跟护士解释了情况,又托学长走了点关系,这才通融下来,让他们守在病房外。
给楚父做手术的医生,司渊渟也特意去了解过,是医院的一把手,虽说上了手术台谁都无法给出百分百的承诺,但一个名声在外的医生总还是会让家属心里安定些,也更多一些信心。
手术当天,司渊渟跟自己实习的医院请假,一早便陪楚岳峙一起到了第一人民医院,楚父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们没有上前,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
楚母到底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两个还在这段时间在病房外守夜她是知道的,只是碍于丈夫的态度,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有一次楚母实在于心不忍想给两个孩子买个早餐,可她出病房时才发现两个孩子都已经不在了,一问护士才知道,两个孩子不想给别人造成麻烦,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惹她和楚父生气,所以每天都是天黑就来医院守着,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收拾东西离开。
在手术室外,楚母看着自己儿子跟那司家长子这么短短一周就瘦了一大圈的憔悴模样,眼眶一阵烫热,她低下头抬手用手帕掩住了自己的脸。
前两天,司家夫妇来找过她,与她在医院旁边的咖啡店里聊了很长时间。
僵持这么多年,她又怎会不知道儿子伤心,可丈夫不肯接受,她夹在中间也很为难,她也知道自己心里的很多担忧对儿子来说根本都不是最重要的,而且这么些年,司家长子怎么对她儿子又是怎样费心想要求得她和丈夫的谅解与接受,她都看在眼里。
说到底,同性恋从来就不是什么杀人放火天理不容的坏事,只不过是跟所谓的正常人在取向上有所不同罢了,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错,谁又能说异性恋是正道,同性恋就是歧途,这些价值观念本来就是人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基本法决定,而到了二十一世纪的现在,有那么多过去的观念被推翻,凭什么同性恋依旧要因为是少数群体就遭到反对与歧视?
这些,楚母都慢慢想通了。
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成功女性,作为一个母亲,作为一个成年人,她已经让自己和儿子都在大庭广众之下都丢过脸甚至是遭受到排挤,无论是她还是丈夫,在这件事上的种种作为,即便不愿承认,她内心也知道是错的,再继续这样去伤害自己甚至是别人的孩子,除了寒了孩子的心在将来某天彻底失去孩子,又能改变什么证明什么?是证明父母的权威吗,还是证明父母就一定是对的?
抹去不断涌出的泪,楚母再抬头才发现,楚岳峙正脸色苍白地看着她。
若是放在过去,看到她如此难过地掩面流泪,儿子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就到她身边来安慰她,可现在,她那个贴心懂事的儿子却只是在角落沉默地站着,依靠着身边那个一直在他身边的青年,以被父母拒绝多次后悲伤不已的眼神看着她,却再也不愿靠近她半步。
手术室里,丈夫正躺在手术台上做手术,楚母看着消瘦许多的儿子,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老了,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怎么狠得下心一直这样推开儿子,将儿子越推越远。
站起身,楚母走到两个孩子面前,双手都绞到了一起,她斟酌犹豫许久,最后抬眼看向司渊渟,对他说道:“我儿子,从小就很乖巧听话,我虽然总是四处飞去国外演出,但我也知道他其实是自小就喜欢粘你,说起来我这个母亲陪在他身边的时间恐怕还没有你多。”
说到这里,楚母停顿了一下,看到两个孩子面上露出一点困惑,显然不明白她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同时又因为这几年的拉扯,他们眼底都带出了一点紧张谨慎甚至是防备。楚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司临渊,阿姨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往后,阿姨希望你能继续像这些年一样,好好陪在他身边。阿姨老了,也想开了,父母陪不了孩子一辈子,这往后的岁月和人生终归都是你们两个人相伴,阿姨也没有其他要求,只希望你们两个人能好好过,要是愿意,办婚礼的时候给阿姨寄张喜帖吧。”
楚母的接受与认可来得突然,一时之间司渊渟跟楚岳峙都愣住了,呆怔地看着这些天显得苍老不少的楚母,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这是他们等了太长时间的认同,当突然发生时,两人都是难以置信的,没感受到欣喜与松了口气,反而更多的是怀疑,怕是自己产生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幻听。
楚母大抵也明白两个孩子这种反应是为何,她伸出手去拉起楚岳峙垂在身侧的手握住,心疼他掌心失温且瘦得手腕处都已经是皮包骨的状态。将楚岳峙的手握在手中,楚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你父亲接不接受,我们都不管了,改天我再在酒楼里订个包厢,让临渊把父母也请来,我们一起好好吃顿饭吧。”
顿了一下,楚母垂下眼,终究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妈妈让你受委屈了。”
视线在听到母亲道歉的刹那模糊,楚岳峙浅浅地吸了口气,浑身发颤想要忍住,可终于得到母亲认同的情绪是那样强烈且复杂,他转头看司渊渟,张嘴好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来,最后还是司渊渟替他把眼泪擦掉,揽住他肩膀向楚母许诺。
“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岳峙,一直陪在岳峙身边,再不让他受半点委屈。”司渊渟郑重地承诺道,在请父母当说客之前,他没有任何把握也不确定这次能说动楚母,过去几年他没让父母当说客,是不想让父母再为他难做,也不希望让楚父楚母觉得他没有担当,遇事只会让父母出面。只是到了这次,他是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也不想再继续这样拖下去,所以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回家请父母出面。本以为还要过段时间还能看到楚母软化,没想到今天突如其来便被接受了,他心里也感到很惶恐,唯一能做的,便是向楚母作出承诺,然后用余生向楚母证明这份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