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她擦洗了身体,仔仔细细检查她是否受伤,将她放在他的床榻上,替她穿衣。
他没怎么照顾过人,动作十分笨拙,不知道要让她先抬臂还是先把棉裙套在她脖上。
但蒂安娜并未催促,她配合地抬起双臂,让他把袖子先套上,她现在需要他的陪伴,甚至陷溺他耐心而拙笨的怜惜。
艾德里安抚顺她的裙摆,动作自然地在她面前跪下,替她系胸前领口处的细棉绳。
蒂安娜看着他无比认真的表情,忽然道,“我的母亲从没有像这样替我穿过衣服。”
艾德里安怔里一瞬,抬起眼眸看她,轻声问她,“为什么?”
漆黑的眼眸盛入蒂安娜的面容,她面色平静,唇色有些苍白,烛光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晕开一层模糊的绒光,看起来脆弱得像是一件美丽易碎的玉瓷。
蒂安娜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她撒谎道,“或许是因为她去世太早了。”
也不知道她远居宫廷的母亲听见这话,会不会被她气晕去过。
艾德里安理抻她的衣领,仰面看着她,“以后我会照顾你。”
就在今天早晨,他还在为她与西蒙欺瞒他而难过,可现在他却觉得这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只要她好好与他在一起。
蒂安娜没像白日那般说些自贬自抑的话,她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说到做到吗?”
艾德里安点头,“说到做到。”
蒂安娜知道,经历今夜之事,无论她此刻说什么,艾德里安都会答应她。
她以他的真心为筹码,在他面前,永远战无不胜。
她道,“无论发生什么吗?即便我做错了事,您也不会反悔吗?”
在问出这句话后,她简直唾弃此时还在算计的自己。
艾德里安握着她的手,将她将手放在他左肩,行骑士授予礼,而后执起她的手背,垂首郑重落下一吻,“我以我的生命起誓。”
蒂安娜抬起搭在他肩上的手,去碰他乌黑的发顶。
“我相信您。”她说。
纤柔的手指落在他有些汗的头发上,插入发间,抚摸他汗热的发根,艾德里安看着她,“我还没洗。”
他这样说,却没有避开,任蒂安娜如同抚摸小狗一般揉乱了他的头发。
071.(71)欺骗
蒂安娜睡下后,艾德里安来到甲板处理后事。
前来接头的海盗船还未靠近,又在几声震耳欲聋的炮响中调转船头,于风雨交加的夜色里快速航离。
显然他们已经知道计划失败,否则这时绝不该有炮火之音。
那四名海盗被活擒之后,口中污言秽语谩骂不停,用词不堪入耳,语气愤恨得似被戏耍。
可等他们纷纷被绑了压至风急雨骤的甲板上,看见甲板上两具歪斜在地、尸首分离的温热尸体时,口中的叫骂又骤然停了下来。
这两名船员正是与海盗里应外合的叛徒。
雨水淋打着才断气不久还温热的尸身,脖上光洁得堪称漂亮的缺口不停涌出鲜血,又被密雨冲散,鲜红的血液丝丝缕缕流过甲板。
这场袭击的前因后果不难推断,海盗能平安藏身船上数日不被发现,船上必然有人掩护。
一番搜索后,士兵在货舱发现了海盗生活的痕迹,而里德尔几番审问,发现发船前负责巡查的两名船员则是隐藏海盗的罪魁祸首。
货舱深宽,连通厕溷储污池,今早艾德里安命手下士兵巡查时,熟知远行号结构的船员则已早早将海盗转移至了厕溷,苦苦埋伏一日,只等烟火之信。
这般忍力,实叫人钦佩。
这计划本来万无一失,若船上威慑外敌的炮火被废,那远行号也不过一具体型大些的货船而已。
可海盗独独没想到船上有艾德里安这么一个耳力顶绝的怪物。
此时事败,几名海盗知难逃一死,个个面色惊惶,却又无所顾忌地破口大骂,以消解心中恐惧。
从楼梯口压到栏杆前这一小段路,艾德里安那些不知是谁的血缘亲族通通被亲切问候了个遍。
里德尔随手把淋湿的头发顺向脑后,又抹了把脸上冰凉的雨水,瞥向地上的海盗,问身边的艾德里安,“老规矩还是怎么弄?”
老规矩就是干脆利落地杀了,切下断指回去领赏,尸体扔海里喂鱼。
艾德里安左手抱着银白色头盔,右手搭在剑柄上,漆黑的眼眸毫无情绪地看着面前歪倒在地的四人,和先前在船舱中蒂安娜面前的温柔青年判若两人。
他冷声道,“挑断手筋脚筋,四人绑木桶上扔下去。”
他语气平淡,静得有种令人心悸的寒意,话语一出,那几名海盗当场打了个寒噤。
雨水润入衣服,仿佛穿透背脊,凉入骨髓。一名海盗爬起来,当场就要往里德尔手里还在滴血的剑上撞。
可膝盖才直起来,就被已拿来粗绳的士兵一脚踹倒在地,“老实呆着别动!”
海上风急浪涌,绑在桶上扔下去可谓去了半条命、留了半条命,一时半会儿既死不成,也逃不脱。
但看艾德里安面无表情的模样,显然不是善心作祟,打算给他们一个求生的机会。
若几人如艾德里安所说那般扔下海,运气好的话几分钟内便被海水淹死,运气不好则将在海上没日没夜地漂浮几日,引来鱼鸟啃啄皮肉。
活着被浪荡回岸边是别想了,且不说厄尔甲海峡已远在船后,这种天气,人往下一扔,层层浪涌,轻易能飘出百米远,祖坟冒青烟都救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