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 / 1)

说书老者道:“譬如说,如今城中便有一件大事,诸位南来北往,远道而来,恐怕难以知之甚详,小老儿就给大伙分说,讨几枚铜板做酒钱。”

“且说咱们城中有位陆员外,那是一等一的善人,荒年散财,灾年施粥之事是万万少不了他的,他守着良田美眷,走马贩茶,如今更是将生意交予儿孙,自己只做个富贵闲人,诸位且说说看,这样一个老员外,与那些个侠盗正邪之徒岂非毫无瓜葛?”

众人纷纷应和道:“不错。”

“可是有人却要找这位老员外的麻烦,头初七后响,有一面画着三朵金花的小旗子倒插在陆员外的房门上,还有一张巴掌长的字条,说若是陆老汉不肯散尽家财,将小女儿陆小姐送去城北尼姑庵清修赎罪,便要将其旧时所作所为昭告天下。你道这三朵金花是何方神圣?我且从头道来,诸位朋友,有些个少侠年纪且轻,恐怕不知道其中缘由。”

说书老者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碗,吹开浮沫,啜了口茶润了喉,接着说道:“像小老儿这样年纪的人约莫都听说过四季庄,此乃前朝先帝爷尚在为时,由一位奇人创下,庄主姓甚名谁,吾辈便不甚知晓了,只是此地中人俱是神出鬼没,通易容变化之术,轻功绝顶,不知庄主师从何人,虽不以真面目示人,却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

四季庄做的乃是隐秘的勾当,号称天底下没有他们查不出的事,不知有多少人重金与其买消息。不过后来四季庄销声匿迹,有传言说,老庄主过世后,少庄主做主将四季庄卖给了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从此端了皇粮碗,便不怎么在江湖上活动了,而金花旗正是那四季庄的信物。”

一时众人皆哗然,议论纷纷之余,都怒骂这朝廷鹰犬咸吃萝卜淡操心,屁股都坐到官家的凳子上了,手竟然还敢伸这么长。

有糙汉子叫道:“可别是什么金花庄的鸟人看上了人家闺女长得俊,想当上门女婿了吧?”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串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只见那里坐了两个老汉,都是皱纹横生,鬓发斑白,想来是附近农庄里的老汉,忙里偷闲来凑壶烈酒喝。

其中一个喝呛了酒,另一个便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背絮絮叨叨地念叨道:“你这个人哪,偏要老成这个样子,后背弯的像颗球,连喝口酒都仰不起头来了吧?老也就罢了,还讨人嫌,嗓子眼里有漏勺是怎么的,怎么没一口呛死你?”

旁边人看着稀罕,心道:“怎么老成这副样子也成了过错?然而两个农家老汉又不是什么漂亮大姑娘,始终引不起旁人的兴趣,虽然有心人多看两眼,片刻后也丢开手去,只一门心思地等着说书人的下文。

被呛了的老汉一根手指指着同伴,哆嗦成了个筛子,仍是说不出话来,另一个老头子贼眉鼠眼地扫了一圈,见已没人注意,便握住那根手指,捏在掌中把玩片刻,弯起眼睛笑了起来,竟还是个老不正经的模样。

这插曲无人见闻。

说书老人又道:“得罪这样一尊大佛可如何是好?如今众说纷纭,那金花旗以三日为期,今夜便是第三日,我们且看老员外如何分说。”

说书的桌脚放了一只小碗,让人扔些铜板银钱,他连看也不看,随便人扔,被偷了也不在意,便将惊堂木一磕,泼了茶根,起身而去。

及至日暮,江波镇上来往闲人就一并来到了陆家后面,等着看热闹,陆家少爷名叫天枢,是个俊眉星目,文成武就的人物,自幼拜入名师门下学习武艺,十八岁出师,方才回家接管陆家生意。

陆天枢早年游历江湖时,待人接物进退有道,因此颇有人缘,交游甚广,难得见一次眉头不展。

他匆匆而出,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正在前厅等他:“陆兄。”

陆天枢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成岭,何时来的?”

青年正是最近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后起新秀之一,张成岭,此人身世坎坷,本也是世家出身,少年时被卷入当年的琉璃甲一案中,惨遭灭门,独自一人流落他乡,而后不知所踪,五年后重出江湖,竟不知拜入何人门下,软绵绵的性子未改,一手功夫却已是惊世骇俗。

两人先是见了,分别坐了,张成岭这才说道:“我途经此地,本不该叨扰,适才在江波亭上听说府上有事,这才来看看,陆兄有什么吩咐,请尽管交待我去做。”

陆天枢听了,愁眉不展的一笑,心道:成岭此人,早在北地相遇时,便有人以那不知怕人的狍君相比,如今看来,真是哪里有麻烦他便去哪里听差遣,也不知道吃什么东西能养出来这样一个憨慢的真君子。

陆天枢只是笑,却不言语,乃是心中傲气嶙峋,情愿同享乐,自家患难,却不愿旁人多担。

张成岭见他笑而不语,表情十分含蓄,就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他少年时代在两位精如狐狸的师父身边长大,愣是没能学到一星半点,不知说什么才好,便急道:“那日陆兄北海与我把酒时,曾说与我一见如故,如有机会定要结成异姓兄弟。既然是兄弟,知道陆兄有难,我怎能装不知道呢?”

陆天枢四处游历的时候,遇到的异姓兄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当中只有这么一个奇葩,竟把这点话当了真,他看着张成岭这根独树一帜的棒槌,心里颇为感慨,难得真情实意的道:“兄弟,这情我领了就是,只是……哎,我且带你安顿下来。”

金花旗是在他眼皮底下被插在门上的,陆天枢自负有些手段,被人当场来了这么一手,竟不知是何人所为,当下就知道,对方不是他们陆府惹得起的。可是陆员外不肯说来龙去脉,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好逼问,只是窥见老父神色,也知道其中必有内情。

陆员外天生一爆脾气,眼里不揉沙子,遇到无理的事,别人不来惹他,他自己都要炸一炸,哪里是被一面金花银花的旗子就威胁的呢?

陆天枢搪塞两句,想让家人带张成岭下去休息,谁知就在这时,家人跌跌撞撞的跑来报说:“大少爷,您快出去瞧瞧吧,门口来了一大帮脸上套麻袋的人!”

张成岭听闻此言十分稀罕,直眉愣眼的问道:“脸上罩着麻袋,他们不怕憋死吗?”

家人颇为糟心的看了他一眼,来人憋死不憋死他是不知道,大少爷的脸色却难看得仿佛要憋死了。

说话间,陆天枢已经大步往外走去,陆家庄外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瞧热闹的人,连墙头树上都站满了唯恐天下不乱的豪杰,可见什么与人为善,什么泽被四方,待你遭了大难,旁人还是喜不自胜地在一旁幸灾乐祸谁叫你陆家显赫呢?

这世上,有多少人是见不得旁人好的?

陆员外已经站在了门口,双手拢在袖中,陆大小姐似乎想要冲出来分说,被家人和几个老妈子按着,押回院子里,犹在兀自叫骂道:“放开我,我要看看这几个藏头露尾的丑八怪都是什么东西!敢惦记你家姑奶奶……”

有道是生女肖父,陆家小姐倒是有其父之风。

陆天枢大步走过去,正要开口,却被陆员外一抬手挡住。

门口几十个奇形怪状的人,全是以绣着金花的白绢蒙脸的男人,就像一群戏台上的小旦,簇拥着正中的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头戴斗笠,身高八尺有余,是一名大汉,同样的藏头露尾打扮,脸上戴着面铜面具,只露出有棱有角的下巴尖。

“陆童”,黑衣人说道:“三十年不见,你可还认得我不?”

陆员外的名讳唤作“茂德”。并不是什么陆童,那黑衣人甫一开口,周围上了年纪的人便一片哗然,有人轻声问道:“铁扇骨陆童?”

铁扇骨陆童说不上是什么绝顶高手,三十年前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后起之秀,可惜没有完全崛起,便销声匿迹,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此人掌中一把铁扇长一尺零八分,走得乃是刚猛一派,是一条好汉子。

然而竟是隐姓埋名,变成如今这大腹便便的老员外吗?

陆员外低声道:“李兄。”

黑衣人声如夜枭,桀桀笑道:“为难你还记得我这孤魂野鬼,那你可知,我如今找上门来是为了什么?”

陆员外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诸位。”黑衣人确实广而告之,目光却片刻也不离开陆员外,“三十年前,我与师弟奉师父之命为泰山派黄老爷子贺寿,回程时,此贼人相识与泰山,见其随行一妇人,那妇人面色铁青,是中毒之兆,我师弟自幼从名师修习岐黄之术,不忍见其年纪轻轻便魂消命断,是以妙手回春,救了她一命。”

陆员外头也不抬的说道:“不错,贤师弟救内子一命,陆某人铭感在心。”

“铭感在心?”黑衣人冷笑道:“我们有眼无珠,竟与你一见如故,把酒通宵,酒过三巡,我麻痹大意,无意中露出天一阁令牌……”

闻言众人再次哗然。

天一阁乃是宁波范家百年积累之地,范老爷子当年云游四方,曾网罗天下武学经典,藏於一阁中,晚年成一派宗师,留下天一阁自成门派,兴盛几代。

有人小声议论道:“天一阁?三十年前……现任的宋掌门还未曾出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