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衢温柔地替她拭去了泪痕:“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呢?”
方鉴不敢将心事说出口,便在她的温柔里放肆地拥住了她,将脸埋进她的肩头,哪怕只是片刻,哪怕被当做孩子,她也想纵情地汲取这一刻的温暖和满足。
高云衢的思维滞缓了一下,她们极少有这样不含情欲的拥抱,方鉴亦是坚强独立的性格,鲜少需要她操心。她迟疑了一下,抬手轻抚她的脊背,以示安抚。
到底还是个孩子罢。
月上柳梢,流水潺潺,远处是凤箫声动鱼龙舞,在这满天的烟花璀璨里,是谁藏起了自己的年少心事,又是谁人的两颗心贴得极近又离得极远。
方鉴将她的心事藏得极好,她从未忘记过高云衢曾经让她记着的事,自然也不敢叫高云衢知道。高云衢极忙,也没有心思去顾她,查她功课的时候都少了。方鉴便埋头用功,试图用忙碌来掩盖自己的心事。
“临深,高大人给你加课业了吗?今日你似乎特别忙?”崔苗看着她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有些困惑。
“没有呀,只是觉得心里有些空,总想找点事做。”方鉴回道。
崔苗近日意气风发,她休沐时常往长公主府去,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回过神来方觉得方鉴有些不对。
方鉴见她心情不错,问道:“新萌是否有了意中人?”
崔苗闻言咧开嘴笑了起来:“有这么明显吗?”
“是呀,总是笑,功课写着写着便会笑起来,还总往外头跑,回来的时候还会哼小曲……”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咳。我往后克制些。”
“新萌,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呢?”方鉴拄着下巴问道。
“喜欢一个人,就是心里总想着她,总想叫她快活,总想在一处,总想与她亲热。”崔苗回味了一下,面目都更柔和了些,嘴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啊,等等,临深有喜欢的人了吗?”
方鉴没有回答她,接着问道:“那若是你与她差距颇大,又当如何呢?”
崔苗这下不笑了,她与卫枳的差距又如何不大呢。她想了想,坚定地道:“那我便走快些,早点与她并肩。”
方鉴好像有些明朗了。
她多花了数倍的精力去完成高云衢的功课,去与不同的人交际,去探索去询问,一点点拼凑出大周朝堂的模样。她学着去读懂人,从庶民到书生到达官显贵。高云衢惊喜于她的开窍,开始带着她接触更多。在那间书房里,高云衢给她讲朝中的人与事,也会让她帮忙整理文书或处理琐事。之后她又会带着学到的那些东西去与崔苗探讨,崔苗也会将她从母亲或卫枳处知道的消息与她交汇,两个小姐妹在国子监的寝舍里剖析时弊,坐论江山。
她们还太年轻,但也正因年轻,她们还有无限可能。
**离小方和大人谈情说爱还有好远好远哦。
ps存稿写到另一对副CP了,大家可以猜猜是谁的CP
0014 14盛者不常盛
过完年,高云衢无声无息地上了一道折子,要在御史台试行考绩之法,将各司监督稽查之职落到每一条细款,每名官员将需行之事每月一报每月一核,意在指导御史台官员明确职责,将重心放在监察大计上,扭转御史台无所适事、以风闻为佳的空谈之风。
范映细细地看了她的奏折,特意在家中设宴请她来。范映不过四十余岁,正是精明强干的年纪,任的是正二品的户部尚书。她曾是高云衢祖父的学生,在高云衢入仕之后对她也多有关照。
“见过大人。”
“履霜来了。”范映笑着来迎她,“来坐,我着人备了些鹤州风味,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大人客气了。”
二人寒暄几轮方进入正题。
“履霜,我看了你的奏疏,写得极好,到底是三鼎甲的功底。”范映夸赞了几句,又有些忧心地道,“只不过,步子是否大了点?”
“据我所知,大人在户部也是行的类似的法子?”
“确是如此,但户部多与钱粮打交道,本就行事谨慎,又是我用心经营多年。而御史台之前恩荣过盛,又叫韩仲思带得浮躁非常,你有几分把握?”
“再难的事也总得有人开始做罢,宪台言路万不可轻乎,若叫沽名钓誉之辈掌之,则朝堂攻讦之日不远。我再入御史台,总觉时间紧迫,心下难安。”范映看见高云衢眼中燃着的火光,灼然炽热,似乎可以燃烧一切。
范映年轻的时候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她做过地方官,也做过朝官,见得越多便越能看到问题。她从不认可左相蔡铨的无为之道,她只看到在无为之下是尸位素餐之徒的无所为,是结党营私者的无所不为。她看着高云衢,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她也觉得时不我待。但后来她便懂了,很多事急不得。
“履霜啊,你祖父于我有恩,我也视你为子侄,便与你说几句贴心话。我观你奏疏,字字斟酌,应是思虑多时了。只盼你敬小慎微,莫要急进。”范映拍了拍高云衢的手背,温言鼓励。
“谢过大人关怀,我记下了。”
“好,这杯酒祝履霜旗开得胜!”
“谢大人!”
卫杞很快批复了高云衢的奏折,她早就想整顿御史台,高云衢这道奏疏来得恰到好处。待到奏本公开,御史台一片哗然。高云衢随即开始动手改革,何必时周诲等皆遵从,至于冥顽不化的那些自有高云衢逐一料理。宽松惯了的自然是受不了这样的管束的,于是偏向蔡党的那些便找到了吕颂年。
吏部尚书吕颂年是左相蔡铨的学生门人,也是由蔡铨一手拔到这个位置,蔡铨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便不再出面,都由吕颂年去办,俨然是继承人一般的位置。底下人有事也多去找他,而不再去打扰蔡铨。
吕颂年此前花了很大的精力渗入御史台,一面借着吏部选官的便利,安插年轻门人进去,另一面则与原先的御史中有所求的那些交好。在他眼里只要是人皆有弱点,抓住弱点或威逼或利诱总能达成所愿。因此他轻易地挑动了韩仲思贪名的那根弦,又在学生来报周诲的文章时暗加指点,令他们做成了言官罢朝的大事。而他只不过是酒后多言了几句,一点脏污都溅不到身上。术与势在他手里玩弄得无比娴熟。
但他没有想到,他逼了一下陛下,陛下就敢以自戕相威胁,一力降十会将他的局破了个干干净净。他的老师并不认可他做这件事,但知道的时候已经无可挽回,便毫不犹豫抛了韩仲思出去。
“伯华,你小看陛下了。”他的老师这般说。
于是高云衢整顿御史台之事,他先去禀了他的老师。
蔡铨已经是个老人了,他稳了一辈子,如烹小鲜般平衡着朝堂这口锅子,也正因为他够稳,先帝去时才将新帝托付给他。他也做得很好,新帝继位时仍是少年,一切事务都有赖老臣,他们便给奏疏拟了批文,再送到新帝手中令新帝参考批复。
新帝信重他,加封太师,群臣也敬重他。但越是居高位他便越谨慎,也便越发的保守。他是黄老之学的信奉者,讲无为即有为。甚至有些时候他觉得如此的朝堂也挺好的,帝王虽尊,可稚儿幼童能懂什么呢?将万里河山万万黎民交付于小儿昏君难道便合理吗?由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的老臣票拟不是很好吗?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他谁也没说,藏在心里。
吕颂年是他的学生,早年他喜欢吕颂年的才华,到了这个年纪,他喜欢吕颂年的贴心,这个学生总能精准地揣摩到他的心思,并妥善地帮他办成。他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许多事便是吕颂年替他处理的。若说政事堂诸臣是皇帝的代理者,那吕颂年可能就是他蔡铨的代理者。因此他默许了吕颂年的一些行事方法,所谓结党所谓串联。
但陛下日渐长大了。那是只雄心勃勃的幼狮,将将长成便试探着伸出了爪子,一不小心摸了一把尖刺,哭着回头来找温和的长者。可待到养好了伤,便又兴致勃勃地要往外去探索。
年轻又有冲劲的帝王和老迈而又保守的辅臣,冲突自然不可避免。卫杞总觉得她似被一座水墙包裹,蓄势待发打出去的劲很快便散了,她觉得她似乎被什么困住了。于是她试着培养自己的势力,任用同样年轻的有干劲的新血和偏爱埋头实干的大臣。高云衢是前者,范映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