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这倔强刚硬的少年皇帝,再是纵横沙场、处置政乱,再是艰险磨折,平生从不流泪。此刻却犹如面对挚爱亲人的普通少年,显出崩溃般的痛苦和脆弱。一生之痛,一生之爱,似乎尽情化入滚滚热泪之中。

“小琰……”聂震大惊,连忙搂紧了他,心中涌过强烈的怜惜和幸福之意。他知道,他终于得回他的小琰了。

“我恨你,老师。你老是这样狡猾,老是这样……”聂琰断断续续地说,可却下意识的抓紧了聂震的手,神情迷乱困顿,因为过度的激动,甚至无法克制身体的抽搐。

聂震胡乱回答安慰着,自己都不知道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只是感到怀中人的抽搐颤抖安定了一些,也略为松口气。

“老师……”少年轻轻咕哝了一声。

“小琰,小琰……”聂震轻轻抚摩着他的后背,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带着热情和温存,让聂琰沸腾的心事慢慢平静下来,眼皮微微合上。

犹如一个走了太久旅途的流浪者终于到达家乡,满足和疲惫一起席卷而上。从未有过如此宁静安详的心境,甚至……有些隐约的甜蜜。他轻轻叹口气,还是和以前的习惯一样,紧紧靠着聂震的身子,牢牢抓住他老师的手,十分贪心十分依恋的态度,迷迷糊糊睡着,慢慢堕入梦乡。

聂震搂紧了失而复得的情人,心中欢喜。

鼻子有些做痒,大概真的着凉了,可他不敢动,也不敢打喷嚏,怕惊动了怀中甜蜜熟睡的爱人。

春夜渐寒,聂震一边哆嗦一边闷声微笑,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偎着聂琰,慢慢也睡着了。

春风吹在聂震的额头,他晕晕忽忽醒来,便说:“小琰。”下意识紧了紧手臂,不料扑了个空,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一下子跳了起来。头晕眼花地四下张望。

可河岸边空无一人,只有昨夜的火堆灰烬还在狼藉地浮动着,告诉他昨夜不是一个梦。

心里一下子揪紧,冷汗流出,聂震大叫一声:“小琰!小琰!”

没有人回答。

他久经变乱,什么事情没遇到过,心中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乱,可却忍不住手指簌簌颤抖。定定神,嘶声又叫:“小琰!”

忽然远远一人应道:“震,我在这里。”

聂震大喜,喘了口气。就见一人拂开满地长草和野花,一路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什么东西,脸上微微含笑,不是聂琰是谁?

他微笑举起手中物事,原来是一棵草药,柔声道:“震,你昨夜做梦还在打喷嚏,真是着凉了。所以我顺便摘了一点草药,快含着吧。”

聂震松口气,大约之前太紧张的缘故,这一放松,竟然有些头晕眼花,眼前发黑。大概之前半年都在为了聂琰奔波劳顿,昨日落水,又赤身和聂琰纠缠,真是着了寒气罢。

聂琰何等聪明,忙一把扶住他,让他慢慢坐下,叹口气道:“还担心我走?我说了不会,自然不会。”

把草药一点一点撕好,喂到聂震口中,聂琰眼神仍然是昔日那样温柔如春水,柔声说:“再说,我怎么舍得。”

聂震总算松懈下来,又打个喷嚏,含含糊糊地说:“我从宫里逃出来,就找名医恢复了武功,自己到塞外创业。本来也有些规模了,可后来听到风声,说你重伤将死,我……我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小琰,你怎么舍得,其实我又怎么舍得你呢。”

聂琰听着,轻轻一笑,搂在聂震腰身的手臂紧了一紧,几乎让聂震能听到他急切的心跳。两人就这么紧挨着,坐在河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聂震心里快活,不禁也笑了笑。这才又缓缓道:“可你之前那样子,让我心里很担心,我作怪,讨好,低声下气,可你还是那样子……我,我差点以为真的不行了……那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着这些日子的担忧和煎熬,忍不住叹口气,只是说什么也不忍怪责聂琰什么。

聂琰低下头,亲吻他左手手指的疤痕,那里曾经溃烂得几乎见着白骨,是聂震为了救他性命,在冰岩攀援落下的严重冻伤。

绵绵密密抚慰着昔日的伤口,聂琰的声音低微而温存:“我是想过了断一切……你不知道我多恨你,若非太难割舍,我……我……那日在军营,临死之前,我便想说什么也不能再想着你一丝一毫。在天清绝壁醒来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死过一次,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那些情爱纠葛,只当前生旧事。”

感觉到唇下手指有些紧张,聂琰轻轻叹口气,接着说下去:“可你后来这样待我,几次三番不要命地为我计较,我……我……唉。没有你,我的日子又算什么呢……原来,这辈子,我再也没法抛舍你,老师。”

他眼中泛过柔情,叹息一声,再也说不下去,只是侧头吻在聂震的嘴唇。聂震静静听着,觉得也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了,于是辗转相就。两人口唇贴合,勾缠不已,都是情动迷醉。

虽然聂震嘴里还有草药的清苦味道,不过在有情人品尝着,似乎也是别有一番美妙滋味了。

不知何时,已是日在高空,阳光耀目。

两人从甜醉中清醒一些,聂震忽然发觉聂琰额头上还挂着昨天那根水草,被风吹着一动一动的。十分俊秀潇洒的人,这时候倒显得有些滑稽。他忍不住闷笑一下。

聂琰茫然问:“怎么?”

聂震一边笑一边为他摘下额头上的草叶,故意取笑道:“陛下,你可是人上之人、九五之尊,怎么头上老插着一根草标?”

聂琰双眸一转,眼中含情,笑道:“还不是你害的,昨天被你闹了个乱七八糟。我就一直没收拾过。”

聂震想着昨夜居然是自己主动勾引聂琰胡天胡地,堪称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典范,不禁有些暗自懊恼,觉得十分丢脸,便哼了一声:“还说。你自己头上插个草标,活像要卖身似的,关我什么事。”

“那好,就卖给你罢。”聂琰洒然一笑,眼中微现调侃之意,忽然用力压住聂震:“说好卖给你了,以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日后,鸳鸯枕上,小徒每日效忠师尊一百次。老师,你说好不好?”

“见鬼,下去,下去!”聂震为了昨夜之事,本来就在羞惭懊恼,不料他又按上来,顿时就是老羞成怒,手忙脚乱赶人。

聂琰一阵闷笑,眼中醉色弯弯,十分动人,却故意委屈地说:“你自己说的,我是人上之人……老师,怎么就忘记了?”

“阿嚏!我着凉了别惹我。”

“没事,多动一会就好了……”

“胡说,胡说,你再不下去我可不客气了啊”

“那就不客气罢,你我师徒还客气甚么。”

聂震气结,这才觉得聂琰太恢复昔日性情也不是甚么好事。可是,这时候后悔似乎也晚了些。

真个尴尬。他算是惹鬼上身、挥之不去了,还是情深一往,从此恩爱缠绵呢?

一阵纠缠轻笑,伴着十里春风淡淡散去。

至于谁是人上之人,谁是九五至尊,在多情人心中,其实也没什么打紧了。

天高云轻,春光融融如画,水波中天光云影共徘徊,乍分乍合,十分缠绵。偶然风动水纹,就是一圈又一圈的清波摇荡,恰似醉了天光。

-全文完-

人在九重 番外 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