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聂琰不可能回答他,不过既然没有反对,那就当作皇帝已经同意了吧。
他心里喜悦,眼里看出去,连漫天雪花似乎也是温柔有情的。
聂琰的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发丝被风吹得不住飘拂,犹如一只多情的手,在聂震的脖子上轻轻缠绵流连着甚么。虽然处境凶危,聂震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甜蜜之感。只有这个时候,他是完完全全属于聂琰的,聂琰也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天地空静,可身边有聂琰,莽莽空尘中,只有他们两人静谧依偎着,世上还有更美妙的事情吗?
聂震仰头一笑,忽然觉得精神又好了些,于是吆喝一声:“小琰,来,我们接着赶路。今天啊说什么我们也要爬上去!”
不知道天清绝壁到底有多高,日落时分,聂震终于爬上壁顶。触目但见白雾缭绕,耳际似有流水叮咚,更有小鸟在空中啾啾吟唱不休,脚下繁花绿草,犹如柔软的地毯似的,一路蔓延了漫山遍野。想不到,这极北极寒的绝壁之上,竟然别有天地,如此温暖美丽。
聂震凝神细看,这才发现原来所谓天清绝壁只是一座高山的山腰,山顶冒着淡淡云烟,空气中有着硫黄气味这里居然是一处火山,怪不得山顶反倒如此温暖。不远处一道飞瀑倾泻百丈而下,犹如一匹白练,在夕阳下闪耀生辉。泉水倾注下来,形成一个小水潭,冒着腾腾热气,瞧上去十分缥缈,犹如仙境。
聂震愣了一会,忽然欢呼一声,跌跌撞撞冲了过去。
“是……北斗寒泉?”高大的男子因为极度的喜悦,声音忍不住发抖起来。一下子扑到泉水形成的小水潭边,匆匆解下背上的情人,抱起来胡乱亲了亲,颤声说:“小琰,是北斗寒泉啊,你,你有救了。呵呵,我有救了……”
他又哭又笑了一会,抱着聂琰使劲亲了又亲,好半天才定下神来,记起聂飚的话,索性抱着聂琰一起跳下水潭。温热的潭水让他僵硬冰冷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双目牢牢盯着聂琰,心中燃着一点希望,可又十分恐惧会不会失望。
小琰,他的小琰,真的能再睁开眼睛,对他笑一笑么?
他的小琰,就算睡得迷迷糊糊,只要醒来了,总是用甜蜜热烈的眼神看着他,有时候会懒洋洋地说:“师傅,我又做了恶梦”
聂震牢牢搂着毫无反应的情人,眼前有些模糊,低声说:“小琰,我再也不要你做恶梦。以后,都是美梦,成不成?”
聂琰没有回答,聂震出神一阵,笑了笑,柔声说:“我帮你除掉衣服吧,小琰,多泡一阵北斗神泉,你都慢慢好起来了。”
于是小心翼翼除去聂琰身上衣衫,放在岸边。失去厚厚冬衣的包裹,聂震这才觉得,怀中情人实在已经是病骨支离,消瘦得十分难堪。身上伤痕累累,紫黑的疤痕处处扭曲纠结着,不知道当时经历了怎样的烽火连天。
聂琰是九五之尊,智慧明达、向来指挥如意,却亲临如此战阵,是督阵心切,还是真的觉得生无可恋,有心在莽莽战火中消磨最后的生命光芒?
这一切,只因那一夜伤情绝决的离别吗?
“小琰,小琰……”聂震颤抖着,一处又一处地亲吻抚摩着那些丑陋扭曲的疤痕,心里明白,那不过是无可言说、无法消磨、无计忘却的热情与痛苦。
太心焦,太情狂,他不知道这是瞬间还是千年。
心里明白,纵然天崩海裂、粉身碎骨,他再也抛不下眼前这个人了。
聂琰活着,他们便一起快活。聂琰若果然不治,这天清绝壁,就是两人的永生憩息之地了。
生生死死,生生世世,他们一定在一起。
太阳一点一点沉落在远山的尽头,最后一线金色光芒照在聂琰的脸上,不知道是阳光的亮度,是潭水的温暖,还是聂震热情的亲吻,让这张惨白如死的脸泛出薄薄一层晕红。
聂震的心咯噔一声狂跳,揉了揉眼睛,又细看一会,不禁全身都簌簌颤抖起来。喉头几乎哽咽出声,却又噎得厉害。
他知道,那是生之光彩,世上再没有一种光芒,比它更加美丽、更加动人。
“小琰……”一声轻喊,热泪终于滚滚而下。
聂琰的睫毛微微抖动,似乎要睁开眼睛,胸口轻轻起伏着,总算能看出一点呼吸了。聂震只觉心都要揪在一起了,眼巴巴地看着他,只怕一不留神,眼前这人就又陷入永恒的沉寂。
伴着一声低弱的咳嗽,聂琰的双目终于睁开。就这么茫然看着聂震,出神了一会,似乎在思考对面的人到底是谁。
仍然是清若水波的眼神,只是,昔日春水般动人的目光,已经变得深海一般空静悠远。
“小琰……”聂震心跳如鼓,忍不住又低声叫了他一句。
“呵,是聂震啊。”聂琰轻叹一声,有些疲倦地微微合上眼,低声说:“这是哪里?”
聂震听着他这奇怪的称呼,心里突地一声,隐约有了不妙的感觉。
平生第一次,聂琰用这么平静的口气称呼他,没有爱,也没有恨,他不再是老师,也不再是叔叔,或者英王。
他的小琰,只是疲倦淡漠地说:“是聂震啊。”那口气,犹如面对一个毫无关系的普通人。
他按下心里的不安,近乎讨好地急忙回答:“这是天清绝壁,这里的北斗寒泉对治疗你的伤势很有好处。所以我把你带过来了。呃……我请教过一个神医,他说你只要在这里呆足一个月,定可痊愈。所以,小琰你不要担心,你一定没事的”
聂震巴不得聂琰再不是皇帝,这时故意说谎,想骗聂琰在山上呆够一个月,到时候雍王聂仪早已登基,木已成舟,聂琰想不和他在一起也不成了。他打着如意算盘,心里毕竟有些心虚,斜眼偷看聂琰的反应。
聂琰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哦”了一声,居然也不再问朝政之事,也不知道是太放心聂仪主政,还是对一切都已看开。
聂震眼看聂琰身子一动,连忙阻止他:“小琰你别动啊,你的伤口得在寒泉里多泡一阵子才成。”
聂琰又淡淡“嗯”了一下,对于久别重逢似乎也没有什么惊喜诧异之意。低头看到身子赤裸,就说:“我这样子十分不雅,聂震,如果你没什么事,避到一边罢。”居然也不询问自己是怎么来的,更不问聂震为何在此,一脸平静冷淡之色,顿时把聂震满心的火热打得有些迷茫了。
他看着神情平静的皇帝,愣了一会,尴尬一笑:“啊,是我除掉你衣服的,方便疗伤。你,你要不乐意,我走开就是了。啊对,小琰你一定饿了罢?我可以帮你采点果子什么的。”
聂琰并不推拒,也不称谢,倒像没听到一般,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天边升起的初月。他的眼中照映出冰蓝的月色,十分动人,可也透着冰霜般的寒凉。
聂震心里泛过重重的不安,隐约感觉到,聂琰醒来之后,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已经悄悄变化了。他们之间,再不似当年。
聂震果然湿漉漉地爬了起来,在山上转了一圈,打了两只鸟儿,又弄了一堆山果过来。风一过,他觉得有些发冷,一边打喷嚏一边回到水潭边,看到聂琰还是刚才那个姿势,静静坐在水潭中,微微抬头,对着远山上的冰月出神。
月色照在他头发上,一片银灰。聂震忽然有些心慌,只觉他的小琰刹那间已经苍老,竟是白发如霜。定神细看,才觉得那只是月光,幸好只是月光。
轻咳一声,勉强惊动沉思中的聂琰,聂震笑呵呵把果子递给他:“先吃点果子充饥罢,我想办法烤这鸟儿。”
聂琰点点头,也不推拒,果然吃了两个果子,似乎再难下咽,就把果子放到岸边。
聂震忙问;“怎么?不喜欢这味道?我尝过,还是有点甜的,山上实在不好找什么东西,将就吃罢”
聂琰摇摇头:“我吃饱了。”他一个成年男子,食量远不该如此。可那次深夜决裂之后,病了几个月,吃什么都难以下咽,看着果子,竟是怎么都咽不下去了。
聂震不明所以,只道他身份尊贵,吃不来山野之物,只好解嘲一笑:“大概不大好吃罢。我马上弄这鸟儿,口味大概好些。”
他果然想办法跑到火山附近弄来火种,又搜集了不少柴火,叉起树枝,一边烤着鸟儿,一边为聂琰烘烤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