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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相遇第二天 21:40

而颂然毫无觉察，还在一厢情愿地念叨：“贺先生，昨天晚上，您让布布一个人回家睡觉去。他很乖，答应了您，可您不知道，他刚走到家门口就哭了，是我把他给哄回来的。您看，布布不是真的想回家，他只是为了让您满意，才说了违心的话。”

“颂然……”

“贺先生，您家有一个很漂亮的机器人吧？”颂然抢着道，“我听布布讲过，说小Q是您最得意的作品，能防盗，还能监控，特别特别厉害，可是它再厉害，也代替不了您啊。您才是孩子的爸爸，布布最需要的不是别人，是您，拿小Q充数是不可以的。我这样讲，您能明白吗？”

贺致远沉默了片刻，突然捏起银勺，用力扔进了水槽。

他走向客厅，同时打开了手机的免提模式，屏幕朝下按在茶几上，往前一推，只见手机滑向了茶几另一侧，险险地悬停在边缘。

然后他坐进沙发，打开笔记本开始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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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贺先生？您还在听吗？”因为距离变远了，颂然的声音有些模糊。

贺致远道：“在听。”

颂然又问了一遍：“那您明白了吗？”

贺致远：“大概吧。”

“大概怎么行呢？想做一个合格的爸爸，必须弄得很明白才行，比方说……”

颂然蓦地一顿，觉得贺致远的声音似乎变轻了。他以为是儿童手机出了问题，便摁了两下音量加号，继续雀跃地讲话：“比方说，您要读幼儿心理学，要陪布布玩亲子游戏，给他讲童话故事，还要每天都亲亲他、抱抱他。小孩子跟大人不一样，他们内心可敏感了，不多花点时间陪伴的话，很容易受伤的……”

贺致远打断了他：“颂然，我没那么多时间。”

这一次，他语调中的不耐烦过于明显，一下子刺痛了颂然。颂然僵住了，绚烂的笑意凝固在唇角，他不确定地问：“您刚才说、说什么？”

“我说，我没空学习怎么做一个好爸爸，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更重要的事情？！”

颂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混账话。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颤声说：“布布是你的儿子、你的家人，难道……难道照顾好他，不是你最重要的事吗？！”

“不是。”

贺致远坦率地承认了，因为无意遮掩而显得分外无情。

他敲打键盘，一行一行地回复邮件，视线始终不曾离开屏幕，语气也淡漠至极：“我猜你不喜欢听到这个回答，但它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没错，布布是我的儿子，却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事。颂然，繁衍是一种普遍行为，也是生物本能，任意两个异性结合都能创造下一代，我不认为这种平凡无奇的行为有什么特殊价值。如果你认为有，可以，我不反对，我愿意尊重你的看法，但也希望你能理解我。”

“贺先生，你……你在说什么啊……”

颂然怔住了，眼底一片空茫。

“还有家庭。”贺致远面不改色，继续说了下去，“人的生活型态有上百种，家庭只是其中之一，广泛，但不独特。我认为它之所以广泛，不是因为本身具备多高的价值，而是因为它适合作为基石，辅佐一个人追求更高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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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不对，贺先生，您的想法有问题！”

颂然的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了，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他本能地抗拒贺致远的观点，伸手在空中一阵比划，想努力诠释自己的看法：“家庭本身当然是有价值的，要不然，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成家了！它……呃，它是一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根基，是一种归属感，父母、孩子、亲戚，都是幸福的来源，它肯定比事业更重要……”

可令颂然惊恐的是，他无法说服自己了。

贺先生的语气太冷静，陈述的节奏又太稳定，对比之下，他这边只剩了明显的慌乱与词不达意。他赖以生存的信仰在这一刻遭受了强烈冲击，变作一层单薄的玻璃纸，也变作一句只能在口中反复叨念却难以令人信服的空话。

颂然深深地感到害怕。

贺先生怎么可以这样想呢？怎么会有人这样想呢？难道有家的人，就一点儿也意识不到家的珍贵吗？

他紧紧抱住了枕头，想从温暖的羽绒里汲取一点力量。

“颂然，我认可你是一个好邻居，但在家庭观念上，我们的人生经历不同，不可能达成一致。我们给予彼此一些尊重，暂时求同存异，可以吗？”

贺先生带着一点淡漠的嗓音飘进了颂然的耳朵。

他在求和。

但颂然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可以，不求同存异，因为……我才是对的。”

他抿了抿唇，又固执地强调了一遍：“孩子、伴侣和家庭，是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什么都比不上它，什么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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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静谧了五秒钟，他听到贺先生笑了。

“颂然，我能猜到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单身，独居，不缺钱，擅长烹饪，喜欢小孩，养名贵的猫，平常无碳出行，还经常去孤儿院做义工你具备一个心态良好的乐活族的大部分特点，应该从小就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可你要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拥有你的条件，在很多人眼中，家庭不代表幸福和安全感……算了，邻里之间没必要掏心挖肺，总之，家庭与事业不可兼得的时候，我会选择事业。”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点燃了导火索，颂然只听脑子里“轰”的一声，理智炸成了灰烬，血气冲头，眼前一片模糊。

“不可兼得？不可兼得你生布布出来干吗？！有人拿枪逼你生吗？家庭不重要，那你别生啊，繁衍那么低级，那你别射啊！跟我一样做个单身汉，保管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让你追求事业！”

贺致远脸色一冷，“啪”地合上了笔记本翻盖。

“我的确不是自愿当父亲的。”他沉声道，“我根本没打算在三十五岁之前要孩子，布布是一个纯粹的意外。”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核弹当量直接飙升成氢弹当量。

颂然抄起枕头猛砸下去，弹起来足有两米高：“意外？什么叫意外？你是做爱不知道戴套，还是套子也管不住你那根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