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炆额角突跳,他拍水怒骂道:“好你条北阳哑巴狗!不动声色咬得狠!”

辛弈平和地看着他,夏日午后的池水温热,辛炆背后的寒毛却炸了起来。

曲老在后边哎呦一声,站在池边道:“快拉世子爷上来,这养着鱼,池底下都是泥,脏了世子爷的鞋底可担待不起。”跟着老头笑起来,道:“您府上若是缺新鲜鱼,只管给老奴开口不就成了。几条鱼嘛,府上舍得的很,何必自个往里跳呢您真是。”

辛炆没理他,被拉上岸锦袍湿哒哒的狼狈,几步蹿到辛弈面前,拽起他衣领,咬牙切齿道:“你只管张牙舞爪,我就不信柏九还真能给你挺这个腰!今天这一口你只管等着!”

辛弈垂眸看他湿乎乎的手拽皱了自个的衣襟,抬了眼只冲他一派无辜纯良的笑。辛炆却清清楚楚的从他眼底读到轻蔑,像刀尖一样扎得人眼疼。

这家伙果然是北阳养出来的豺狼,不过披着一副绵羊的皮囊掩人耳目罢了!

一直在书房里的人将端着的茶搁在了桌上,热气渺渺,那冰凉的指尖滑动在茶盏边缘,盯着池那头,寂静无声。

辛炆拂袖而去的时候辛弈脑子里还想着昨晚烧的鱼很好吃,正好在池边要不要钓几条回去今晚接着烧。他想的认真,回到屋里的时候就这么想着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头顶上传来刀器磨砺的声音。辛弈睡得沉,现在醒来也觉得头昏沉,趴在那里听了半响,才觉得不对。他翻过身睡眼惺忪的向上望,就见一双漂亮的手……十分漂亮的手,正夹着刻刀,在璞玉上活动。

夕阳穿过窗格,投映在低首专注的男人脸上。原本浓丽明烈的容色一改常见,变得沉稳冷凝。狭眸勾起的眼角令人失神,不笑时并不冷厉,反而安静随和。

辛弈看着看着忽然觉得酥酥麻麻,他猛地翻回身趴着,将脸埋进软靠里躲起来,但是软靠里都是那股冰冰凉凉的味道,竟一时间无处可逃。后脑被人轻弹了一下,辛弈耳尖又红了,那人冰凉的手指又移到露出的耳尖,轻轻一弹。辛弈一颤,簌簌簌地爬到窗边去,蜷成一团,用软靠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瞧柏九,像是不明白他的触碰。

“你是小犬吗。”柏九撑首看着他,“我以为我是个亲切的人。”

辛弈脸烫,只闷声道:“嗯。”

“昨晚的药舒服吗。”柏九伸出手去,“是我涂的,我要看一看。”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辛弈连眼睛都缩回软靠后边去了,“舒……舒服,不用看了,谢谢……”

“哦。”柏九忽然翻身撑在他腿边,将软靠抽掉扔在一边,盯着他道:“我要看一看。”

“不……”衣衫被掀起来,辛弈压死了不松手,强撑道:“真的不用了,不敢劳烦。”

“我的味道好闻吗?”

“真啊?”辛弈一愣,紧接着天翻地覆,人已经被翻按到软榻上,衣衫从后边哗的就掀到了背上,露出疤痕。他恼得又急又羞,不懂柏九这频频触碰是怎么回事。

背上陡然一凉,这人竟用手在疤痕上来回摸了个遍,摸得辛弈一个激灵,愤愤埋脸,想出口的质问弱弱塞回去,恨不得咬软垫。

“这是怎么留的,辛振宵牙口没这么好。”

辛弈都变成了鸵鸟,从软垫底下闷闷道:“辛振宵的狗牙口好。”

柏九眉间一皱,“他放的狗?”

“嗯……”辛弈觉得这么说显得自己有点落于下风,于是道:“我捅了他一刀,他起不了身,只能放狗。”

柏九沉眉想起什么,指尖在他背上划动,过了半响辛弈突然颤了声音,对他几乎带了哭腔,道:“别摸了。”

柏九从软垫底下摸到他的脸,烫得厉害,捏着下巴扳了出来,道:“你烧婆娑城的时候没放狗咬他?”

辛弈脸红得不像话,因为和他贴的近,背上撩起衣衫的地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衣摆,冰凉的味道劈头盖脸,只道:“没……来得及。”

“无妨。”柏九唇边延了冷笑,“他是五马分尸,烧焦了也只能喂狗。”

第5章波澜

柏九这句话说得冷,上一瞬还有些温度,这一瞬何其冷厉。辛弈睫毛抖了抖,道:“那他倒算是死得其所,好歹有个安身之处。”

柏九没回答,而是翻身到他身侧,撑首看着榻角的大瓷瓶,道:“这是他的造化。”

辛弈迅速拉展衣衫,道了声是。他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尽,趴在软垫上这样静静地笑,几缕发滑下来遮挡在圆润明亮的眼睛前,却遮不住他眉间的浑然天真。

还年少,青涩得很。

柏九的长腿换了个姿势,继续转回目光看他,道:“端阳节宫中有宴,圣上点了你的名,你要随我去吗?”

辛弈只笑,道:“怕是没得我选。”

柏九淡淡道:“你不去也无人敢吠,我是在问你。”

辛弈想了想他皇帝爷爷的脸,上一次见面大概是他受封世子的时候了,隔了有/八/九年,除了跪下时窥见的龙袍十二章纹,其余什么也记不得了。皇帝是什么模样。辛弈并不在意,但是他有一件事情势在必行,所以他踌躇一下,道:“我想去……”

柏九看着他眼前的发缕,手指蠢蠢欲动,并将他的心思猜了七八分,却不刨根问底,过了半晌只突然问道:“你从前在家中如何度过这节。”

辛弈将软靠又拉抱回怀里,道:“和寻常人家一样过。”

“寻常人家怎么过。”

辛弈抬眼瞧他,见他神色如常,便回想着道:“娘带着我们挂艾草,熏白芷,爹就给哥哥们雄黄酒喝。因为北阳只有上津赛龙舟,所以爹也不兴这个。每次一大早醒来娘就把我们连同爹凑一起,包角黍。二哥手巧,每次包得很漂亮,倒是爹,包了好几年,还是笨手笨脚。”他说到这顿了顿,神色有些柔和,道:“或许早就会了,就想让娘一直手把手教。”

柏九一直听着,手指轻轻叩打在腿上。

“哥哥们的香囊也都是娘亲手绣的,我年纪小,只能挂五色线。等到角黍蒸好了,就用肉馅的和大哥换香囊。这么换了好几年,才知道家里除了爹都喜欢吃蜜枣的。”辛弈越说语调越轻快,他抱着软靠翻过身,目光能穿过窗格看见已经微暗的天空,“天一黑,府里的灯笼一个个点亮,我们坐在娘最喜欢的葡萄架下看星谈天,各寻乐趣。端阳节这样,拜月节这样,寻常日子里也这样。”

从未分开过。

哪怕最后到了穷途末路,爹和娘也不曾丢下任何一个儿子。

“就这么寻常。”辛弈眼睛转向一旁的柏九,笑道:“说出来也没什么趣味。”

“这话你说得真不谦虚。”柏九眯眼像回想,道:“我以为都是人模狗样的坐在一处过。”

“那是京都的惯例。”辛弈接着笑,“大人怕是一直在宫里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