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看着唯唯诺诺,只有一双眼睛黑到发亮,全然没有二十年后?竹河那?副阴鸷疯魔的模样:“你……”

顾照鸿知道自己可能是做对了,因为他到现在仍可以支配这副身体,而不是像前三次一般把熊人杀了以后?就又不能动了。

顾照鸿淡淡问:“你上经寒山来做什么?”

平安神色一暗:“我父母都死了,听?说经寒山山顶很美,我想死在这里?。”

顾照鸿又问:“那?你方才?为什么要喊救命?你不想死?”

平安一愣,随后?喃喃:“我不知道……”

顾照鸿在这个时候做出?了和当年的任砚生、和前三次的自己全然不同的选择,他没有让平安跟着自己,也没有把他带出?经寒山,他只是深深地?看了看这个年轻时候的竹河一眼,淡淡说了一句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开了。

平安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等到他越走越远的时候,他才?鼓足勇气,大喊道:“你能不能杀了我?”

顾照鸿顿住脚步。

平安见他停下了,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想冻死,那?样太苦,我苦到了现在,不想死也死得苦。我不想被怪物杀死,我从不曾吃过一顿饱饭,也不想死了还?只能作为他人果腹的腹中餐,所?以你能不能杀了我?”

顾照鸿低头看着他,虽然知道这是唯一的破阵生路,也知道他若现在不死,将来因他死的人又何止千百计,但他仍做不到把刀横在眼前这个眼睛尚且有光的少年脖子上。

他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始终抬不起来右手。

平安见他不说话,也不动,以为他不愿意,急急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大侠!求你了!我就算活着也是挣扎求生被人踩在脚下,那?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

顾照鸿咬牙,他方才?杀了熊人却没有把平安带走,也是猜到了破阵关键就在这一刻,平安不能活着走出?经寒山!可他不将平安带走,和亲手杀了他,何止天差地?别!

顾照鸿明知道这个少年二十年后?会变成什么人,会造成多大的血雨腥风,可他在此刻,仍是没有抬起刀,只是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平安不甘心地?跟上了几步,但顾照鸿刻意没有等他,他根本跟不上,几步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

顾照鸿没有真的离开,而是一直在跟着平安。

看他衣着单薄在凛冬寒风中强行,又承受不住浑身打着寒颤地?倒在地?上,雪在他身上盖了一层又一层,上一层的还?没有融化,下一层便盖了上来。

他的脸先?是惨白,随后?却渐渐红润了起来,顾照鸿在书上见到过,人在冻死之前反而会觉得发热,甚至热到脱*衣服,而现在的平安,就是这样。

他的手没有力?气把衣服全脱掉,只是拉开了领口?。

顾照鸿看着他,百味交杂。他过去二十五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抉择。

去救他,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会死;

不救他,还?没有成为竹河的这个少年会死。

人世两?难。

顾照鸿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个声音,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带了半生的风沙和苍凉:“到这里?,足矣了。”

顾照鸿一惊,他认出?了这声音是谁,分明是任砚生!他用这个声音过了三遍他的人生片段,自然觉得熟悉!

“我任砚生,人生至悔之事,便是来了不该来的地?方,救了不该救的人。”

“你是心正之人,我不为难你。”

“只是这一次的心,必须狠下去。”

“为我任砚生染污后?世的声名。”

“为血月窟覆灭的三千弟子。”

“为当年因他染上尸僵之毒死去的无辜百姓。”

不远处,平安合上了眼睛,嘴角甚至还?带着笑。

顾照鸿闭上了眼。

这就是破阵的关键。

这就是任砚生真正的悔。

在心阵里?被无数因竹河而死的百姓字字泣血质问控诉的时候,他心底最后?悔的事,便是二十年前在经寒山上救了一个叫平安的少年。

一切从这里?开始拐弯,一念之差,他的人生,龙威镖局里?那?些?人的人生,碧砚山下城镇那?么多无辜百姓的人生,从此走向了万劫不复。

破阵的生门,就是要回到一切开始的时候,不去插手平安的人生,让他随了他的心去死,就没有了长大到祸乱江湖的竹河。

生亦是死,死亦为生。

不外乎如此。

……

因为破了阵,顾照鸿如今从任砚生的躯壳里?脱离了出?来,彻底以第三方的视角去看之后?发生的事。

任砚生拄着刀垂首看了一会儿平安逐渐冰凉的身体,蹲下来把他的尸首打横抱起背在了身上,又拿起刀开始往经寒山最高?的地?方攀爬。

经寒山的最高?处,有着最凛冽的风,最厚重的雪,最陡峭的悬崖和最美的雪景。

任砚生在山顶上走了一圈,最后?站到了悬崖边,拔出?了刀,开始在地?上挖起来。

顾照鸿看着他,隐隐猜到了他在干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