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很奇怪。

江宝嫦既聪明又镇定,无论是应对大奸大恶之徒,还是皇室宗亲,都进退有度,不应该被两个丫头的三言两语蒙蔽,跟他发那么大的火。

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忽然回过味。

难道……她在不知不觉中,对自己动了真情?

只有喜欢,才会让人失去理智,患得患失,什么解释都听不进去。

陆恒由怒转喜,脚下像踩着棉花似的,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再也不觉得冷了。

这天夜里,陆恒到尚氏的院子里请了对牌,使金戈出去请郎中,回到新房里,还没宽衣,夏莲又来催促。

他生怕扰了江宝嫦的好眠,凑合着在外间的矮榻上打了个盹儿,待到郎中把过脉,开了药方,将人送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

第二天早上,江宝嫦在白芷和云苓的服侍下换好新衣,梳了个妇人的发髻,从铜镜中看到陆恒走进来,神情与以往不同,似乎更柔和了些,心中暗生不解。

她选了一对嵌红蓝宝石的梅花形金簪,示意紫苏给自己戴上,问道:“春桃好些了吗?郎中是怎么说的?”

“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开了几剂安神益气的药。”陆恒从她的妆奁中拣起一把小银剪,划破手臂内侧的皮肤,将新鲜的血液滴在白布上充作元红,“我告了三日的假,打算留在家陪你,哪里也不去,回门之后就是过年,又能休息几日。”

陆恒想着,江宝嫦在侯府人生地不熟,容易受委屈,他能多陪一时算一时。

江宝嫦却在想,他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无疑限制了尚氏的发挥。

她看着镜子里珠光宝气的自己,不动声色地道:“也好,咱们快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吧。”

第六十三回 堂前拜翁婆劳而不怨,停箸诉愁肠引而不发(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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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莲赶在陆恒和江宝嫦到正房请安之前,向尚氏邀功:“夫人果然神机妙算,大少爷跟大少夫人又是吵架又是摔东西,闹腾了半夜,后来又为春桃姐姐的‘病情’奔走,几乎没有合眼。”

她看了看尚氏身边的丫鬟,上前一步,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奴婢过来的时候,趴在门缝上偷偷往里头瞧了一眼,恰好看见大少爷割破手臂,往白布上滴血,大少夫人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好像十分不高兴。”

尚氏嫌弃夏莲的出身,微蹙娥眉,示意她退远些,道:“做得很好。你替我告诉春桃,不必畏惧大少夫人,你们是我赐给恒儿的人,只要占着一个‘理’字,谁也不敢拿你们如何。”

她顿了顿,脸上现出轻视之色:“再说,一个商贾之女,并不比你们高贵多少。”

夏莲讷讷地应了一声,接过她赏的点心,恭恭敬敬地跪地谢恩,眼底却闪过一抹屈辱。

不多时,陆恒和江宝嫦联袂走进正房。

尚氏好话说尽,把满脸不耐烦的陆景铭请了出来,分坐于上首,对江宝嫦笑道:“宝嫦,昨晚休息好了吗?你二弟向来贪睡,这会儿还没起身,咱们不管他,敬过茶就开饭。对了,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让厨房多准备了几样小菜,你待会儿试试合不合胃口。”

江宝嫦不自然地勾了勾唇角:“休息得很好,多谢母亲关心。”

须臾,一个打扮得干净爽利的丫鬟端上两盏热茶,道:“请少夫人敬茶。”

江宝嫦款款跪在地上,双手捧起茶盏,先敬陆景铭,道:“儿媳请父亲用茶。”

陆景铭见她模样秀美,举止得体,没有半分铜臭气,在惊讶的同时,又觉得配陆恒有些可惜。

他微微点了点头,板着面孔说了许多训诫之语,方才接过茶盏,赏了一箱彩缎,道:“你母亲贤良淑德,持家有道,你遇到不明白的事,多向她请教,若能学到她的一成,便是你的造化。”

江宝嫦恭顺地道:“是,多谢父亲提点。”

她又端起另一盏茶,看向尚氏:“儿媳请母亲用茶。”

“好孩子,快起来。”尚氏连忙接过已经变冷的茶水浅啜一口,伸手扶起她,赏了一套头面,又责怪陆恒道,“恒儿,天气这样冷,你也不心疼心疼你娘子,让她穿厚点儿。瞧瞧,这双小手冷得跟冰块似的,万一冻病了可怎么好?”

江宝嫦依着尚氏的意思,把双手塞到她的手笼里暖着,脊背挺得笔直,连看都不看陆恒一眼,话里有话地道:“相公要挂心的人何止一个两个,哪里注意得到这些小事?”

陆恒没想到江宝嫦的醋劲儿这么大,听到“相公”二字,又觉得新奇,低眉顺目地回答:“母亲提醒得是,儿子下回一定注意。”

尚氏吩咐丫鬟们开饭,对江宝嫦解释道:“咱们家的人并不算多,因此没有设立小厨房,主子们一日三餐都在我这儿吃,下人们自去厨房找陈嫂子领饭。”

江宝嫦认真记下,走到餐桌前,主动拿起银箸为陆景铭和尚氏布菜,道:“儿媳伺候父亲和母亲用饭。”

尚氏本打算让身边的嬷嬷暗中敲打江宝嫦,给她立立规矩,如今见她如此乖觉,只觉说不出的畅快,笑着对陆景铭道:“侯爷,妾身早就说宝嫦知书达礼,和那些官家小姐比起来也不差什么,如今您可该相信了吧?”

陆景铭极难得地露出一点儿笑意,道:“还是你的眼光好。”

陆恒知道江宝嫦在崔府过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日子,如今见她放低身段,做起伺候人的活计,不仅食不下咽,连坐都坐不踏实。

他有心站起来陪她,见她对自己摇了摇头,又明白当着父母的面公然维护娘子,或许会给她带来更多困扰,只能咬牙强忍。

陆景铭用过早膳,端起新泡的好茶,睨了陆恒一眼,问:“你怎么还不去当差?”

陆恒正打算说出告假的事,被江宝嫦暗暗踩了一脚,不解地和她对视。

“相公快去上值吧,别误了正事。”江宝嫦生怕他不走,又踢了他一脚。

陆恒既诧异又担心,却不好说什么,使金戈仔细盯着,牵肠挂肚地离开昌平侯府。

没多久,陆景铭也离了正房,出门拜会朋友。

尚氏连忙拉江宝嫦坐下,责怪道:“你这孩子也太实心眼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做做样子也就是了。站了一早上,累坏了吧?快歇歇脚,垫垫肚子。”

江宝嫦换了双筷子,因着那些饭菜被人动过,并不肯入口,只装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沉默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

“宝嫦,这里没有外人,你老实告诉我,恒儿对你好不好?”尚氏驾轻就熟地扮演着慈母,“你为什么叹气?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江宝嫦咬了咬嘴唇,做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道:“儿媳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是他太粗鲁了吗?唉,那孩子不喜欢读书,只喜欢舞刀弄枪,圆房的时候是不是伤着你了?”尚氏担心地观察着江宝嫦的脸色,“我看那块白布上洇了许多血,吓人得紧,要不要请个郎中给你瞧瞧?”

“母亲快别笑话儿媳了。”江宝嫦放下筷子,拿出帕子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他昨夜根本没有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