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年没见,程苑的面容染上几许风霜,变得粗糙了些,双目中的锐气却越发慑人。

她的身后跟着四个副将,季云生也在其中。

昔日活泼跳脱的小师弟长高了不少,也黑了不少,气质沉稳许多。

他冲着江宝嫦礼貌地笑了笑,很快便将目光再度投射到程苑身上。

“我昨天刚回来,”程苑并不因江宝嫦的皇后身份而生出畏惧之心,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正准备托人给你捎个信,进宫看看你,赶巧今日就碰上了。你也是过来喝喜酒的吗?”

江宝嫦笑着点点头,道:“夏莲是我从昌平侯府带出来的,又跟着我出生入死,情分非同寻常。她成亲的好日子,我做为娘家人,自然要到场瞧瞧。”

“子隐呢?他没跟你一起过来?”程苑并不知道陆恒打算向她请罪,更不知道小夫妻之间的分歧,往客房中张望了一圈,奇怪道,“他如今这么忙吗?”

江宝嫦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扯谎道:“最近朝中的事务多如牛毛,他抽不出时间,嘱我代他送上祝福……”

江宝嫦的话尚未说完,金戈便带着一身常服的陆恒走进后院,笑嘻嘻地道:“主子亲自给小的主婚,这么大的排场,足够小的吹一辈子的了!”

陆恒抬眼看见江宝嫦,脸上写满错愕。

江宝嫦的谎言这么快就被拆穿,笑容立刻消失,脊背下意识挺得笔直。

陆恒没想到自己的皇后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皇宫,出现在这里,心中又恼又急,又慌又怕。

是他太松懈了,她今日敢离宫,明日就敢离京,哪一日走出大弘的国界,再想找回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压住杂乱的思绪,定睛往江宝嫦身上细瞧。

她梳着少女的发髻,穿着出嫁前的衣裙,模样秀丽,身姿窈窕,无论是神态还是肢体都透着淡淡的防备,像是回到了还没嫁给他的时候。

整整两年充斥着尔虞我诈、刀光剑影,也不乏柔情蜜意的时光,不过是他做的一场黄粱大梦。

陆恒如坠冰窟,浑身发冷,眼睛死死盯着江宝嫦,若不是顾忌今日是金戈的大喜日子,还有这么多人在场,真恨不得把她扛到肩上,带回皇宫,永远锁在身边。

江宝嫦被陆恒盯得头皮发麻,又想起被他按在床上羞辱的经历,想起他的鲜血和眼泪、指责和控诉、柔软的嘴唇和滚烫的身体……

她不自在地靠近程苑,低垂着眼皮,一言不发。

程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因着自己是过来人,隐约猜出几分,安抚地捏了捏江宝嫦的手,向陆恒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陆恒回过神,一个箭步走到跟前,拦住程苑,涩声道:“二嫂不必多礼,该下跪的是我。”

他撩起鸦青色的衣袍,跪在地上,道:“二师兄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我难辞其咎,特来向二嫂请罪。”

谈及亡夫,程苑眼底涌现泪意,却豁达地道:“生死有命,这不能怪你,快起来吧。”

陆恒涩声道:“二师兄临终时,让我转告二嫂,他对不起你,请你不要伤心,如果有机缘,一定要找个比他更好的男人,再生个孩子,富贵无忧,长命百岁。”

“二嫂往后若是碰到了合心意的男人,务必告诉我们,我亲自为你筹备婚礼。”

闻言,站在程苑身后的季云生眼睛一亮。

然而,程苑苦笑道:“多谢你的一番好意,不过,我没有再嫁的想法,这世上也没有比阿诚更好的男人。”

季云生眼中的亮光迅速黯淡下去,整个人摇摇欲坠。

陆恒不好勉强程苑,揉了揉眼睛,起身和时勇、牧原站在一处。

眼看着吉时将至,宾客也已到齐,众人簇拥着一对新人来到喜堂,准备拜堂。

金戈牢记着赘婿的身份,怪模怪样地蒙上红盖头,却掀起盖头一角,冲陆恒挤眉弄眼,小声嘀咕道:“主子,您是来主婚的,又不是来哭丧的,怎么总板着一张脸?您是不是舍不得小的嫁出去啊?您放心,小的一日是您的奴才,终生是您的奴才,就算成了亲,还是随叫随到,任您差遣!”

“……就你嘴碎。”陆恒剜了金戈一眼,到底给他面子,神情和缓了许多,扶哑婆婆坐到主位的时候,还破天荒地跟她说了两句话,把老人感动得泪眼婆娑。

在陆恒的主持下,新人拜过天地和长辈,向对方深深行了一礼。

金戈不争气地掉了几滴眼泪,夏莲紧拉着他的右手,低声哄了一会儿,牵着他步入洞房。

宾客们在院中落座,推杯换盏,热闹非凡。33.01,㈢9。49㈢群'日更H

牧原在西北角的客房另外整治了一桌酒菜,拉着师兄弟们叙旧。

陆恒提着自己带来的好酒走进房间,看到主位空着,时勇和牧原正一左一右站在季云生身边,安慰着愁眉苦脸的小师弟。

牧原拍了拍季云生的肩膀,道:“云生,别泄气,二嫂还没有从二师兄过世的痛苦中恢复过来,又一直把你当弟弟,你给她点儿时间,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日。”

时勇也道:“反正你们天天在一处领兵作战,你多替她挨两刀,在她受伤的时候多照顾着些,她就算是铁石心肠,也得被你打动。”

“大师兄,三师兄,你们出的主意没用!”季云生在师兄们面前卸下伪装,变回那个任性的孩子,眼睛红得像兔子,“你们刚才没听阿苑姐姐说吗?这世上没有比二师兄更好的男人!”

他抢过陆恒手里的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仰头“咕咚咕咚”灌进喉咙,实在绷不住,自暴自弃地哭了起来:“你们以为我没有努力吗?这大半年,我学着二师兄,做出稳重体贴的样子,竭尽全力照顾阿苑姐姐,身上何止挨了两刀,七刀八刀也是有的,可她根本看不到眼里!”

他的哭声渐大:“我……我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东施效颦……呜哇哇哇……”

时勇目瞪口呆,嗫嚅几下,又出了个主意:“要不你直接告诉弟妹你心里有她,让她给你个准话。”

季云生抽泣着道:“她要是毫不留情地拒绝我呢?要是从此对我避如蛇蝎,不肯带我回边关呢?”

牧原脑子活,沉吟片刻,飞快地看了陆恒一眼,小声道:“你跟皇后娘娘要一包春药,下到酒里,自己喝下去,只说中了歹人的暗算,求二嫂救命。”

季云生睁大眼睛,吓得忘了哭,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不敢!我不能欺骗阿苑姐姐,更不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逼她就范!”

时勇和牧原你一句我一句,绞尽脑汁给季云生出主意。

没人问陆恒。

他们好像都知道他正在和江宝嫦冷战,知道他在感情上处于下风,给不了什么有用的意见,只是装作毫不知情,给他留面子。

可这样的态度,却更加伤害陆恒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