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果南北对峙的状态持续下去,要不了多久,这边的百姓便只知有陆恒,不知有三殿下。
江宝嫦胸中的怒气迅速消散,转头仔细打量陆恒,心潮激荡,难以平息。
他像一把大巧若拙的重剑,被铁锤击打过千万遍,水激火炼,刀劈斧砍,不仅没有折断,还褪去平平无奇的外表,变得光华灿烂。
他这样年轻,这样聪明,有魏玄的身手,却不像魏玄一样荒淫自大,也不像魏怀安一样两面三刀,在贤臣良将的辅佐下,或许可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激浊扬清,成为一代明君。
她可以放心了。
江宝嫦按下悲喜交加的情绪,面无表情地道:“我知道了。”
陆恒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想了一想,又怕她认为自己过于狂妄,缺乏谈判的诚意,补充道:“不过,在父皇传位给我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和皇位扯上关系,如今做这么多准备,也是为了自保。”
他模棱两可地道:“总而言之,那张龙椅我坐也行,不坐也行,全看你们开出的条件够不够优厚。”
二人拉扯了两日,终于谈到正题。
江宝嫦先敲打了陆恒几句:“我承认陆大人有两把刷子,把汴京治理得不错,可北部国土满目疮痍,百姓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想要恢复到之前的热闹,至少也得三四年的时间。”
“三殿下一直留有余地,不肯在先帝尸骨未寒的时候,和你同室操戈,不然的话,他尽可以指控陆大人‘弑君弑父,罔顾人伦’,让你声名狼藉,再从江南各地召集十万人马,杀回汴京,将你枭首示众。”
接着,她又放缓语气,道:“当然,三殿下派我出使,就是不想伤及无辜,徒增杀孽。”
“所以,只要陆大人提的条件不过分,不管你是真皇子还是假皇子,三殿下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你留够体面。”
江宝嫦的每一句话都站在魏怀安的立场,因此,就连喜怒不形于色的千机听了都微微点头。
陆恒道:“我的条件自然不过分,和偌大的江山比起来,简直轻如鸿毛。”
他顿了顿,道:“我希望三殿下公开承认我的正统身份,赐我亲王之位,把辽东划为我的封地,允许我豢养私兵。”
“还有,”他竭力以平静的语气说出自己最迫切的愿望,“请三殿下把我的夫人和她的家人送回来。”
江宝嫦皱眉道:“陆大人要的也太多了,封不封亲王暂且不说,辽东幅员辽阔,能种植多少庄稼,驻扎多少私兵?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至于美人,倒是好说,江南佳丽如云,饱读诗书、温柔体贴的也不在少数,我回去跟殿下说一说,请他多赐你几个解语花……”
“居士听岔了,我要的不是陌生的美人,是我的原配夫人。”
陆恒再怎么克制忍耐,也被她的避重就轻激出几分火气:“这笔交易能不能成,你说了不算,归根结底,还得看三殿下的意思。你没有回去当面问过他,怎么知道他不肯答应?”
江宝嫦见陆恒态度强硬,无奈地跟千机商量了一回,派手底下的几个文官出面,和方宏伯等人交涉。
他们在文德殿争论不休,连吵了四五天,始终无法达成一致,谈判陷入僵持。
陆恒被众人吵得头疼,忍无可忍之下,请江宝嫦到养心殿喝茶,亲自下逐客令:“我看谈判也进行得差不多了,居士早日回临安复命吧。我还是那几个条件,三殿下若是同意,我立刻俯首称臣,迎他回京登基。”
江宝嫦沉默地喝尽手中的清茶,起身道:“也好,多谢陆大人这些日子的招待,我们今日便启程回去。”
陆恒觉得这位女居士喝茶的动作透着几分熟悉,正在发怔,发现她又投来那种令他浑身不自在的目光,眉头皱得死紧,道:“你……”
她拂了拂衣袖,带着千机飘然而去,行走间真有几分方外之人的轻灵空逸。
陆恒在主位坐了许久,鬼使神差地走到女居士坐过的位置,端起茶盏,放到鼻下嗅闻。
完全舒展的茶叶经过热水的浸泡,仍在散发香气,这其中又掺杂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幽香。
这一刻,陆恒头皮发麻,寒毛直竖。
他抛开茶盏,不顾太监们的呼唤,快步流星地朝宫门口跑去。
女居士已经提前收拾好行李,正带着千机和二十名侍女沿着宫道往外走。
“宝嫦!宝嫦!是不是你?”陆恒从后面追过来,胸膛因极度的激动和紧张而剧烈起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背影,“你回来看我了,对不对?
他的声线出现明显的抖动,叫出那个大概只有他知道的闺名:“阿婵,你为什么不跟我相认,你是在怨我吗?”
江宝嫦慢慢停下脚步。
第一百四十七回 热似骄阳痛陈心迹,冷若冰霜难断情弦
第一百四十七回 热似骄阳痛陈心迹,冷若冰霜难断情弦
在千机警惕的注视中,江宝嫦回过身,不解地问:“‘宝嫦’是谁?‘阿婵’又是谁?陆大人认错人了吧?”
“我没有认错,我不可能认错!”陆恒吃力地从陌生的五官中找出几分旧人的模样,越说越笃定,“宝嫦,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我个机会,我可以一一解释给你听……”
江宝嫦恼道:“够了!陆大人,我和你素不相识,年纪又足以当你的长辈,什么时候跟你做过‘夫妻’,什么时候有过‘情分’?你是魔怔了吗?还是故意拿我取乐?”
陆恒张口结舌,又不知道该怎么揭穿江宝嫦的真面目,急得满头是汗。
这时,牧原闻讯赶来,一把拉住陆恒的手臂,在两人之间打圆场道:“静月居士,真是对不住,我们殿下和夫人恩爱甚笃,相思成疾,一时犯了痴病……”
“三师兄,连你也不相信我?你看不出她是宝嫦吗?”陆恒挣脱牧原,见江宝嫦满脸不屑,只觉脑海里有一根绷了许久的弦骤然断裂。
他突然抽出牧原腰间的佩剑,朝江宝嫦刺去。
陆恒做出这样骇人的举动,当然不是为了惩罚江宝嫦。
她的防身术是他亲手所教,对敌的招式也和他一脉相承,只要过上几招,真相不言而明。
然而,江宝嫦宁肯不要颜面,也不愿跟他交手。
她慌慌张张地后退几步,勉强躲过剑锋,脚下一软,跌坐在地,高呼道:“千机,快救我!”
千机正在犹豫要不要趁乱结果了江宝嫦,听见这话,本能地扑上去,赤手空拳地和陆恒搏斗起来。
陆恒把满腔的惊痛和委屈化为怒火,一股脑儿倾泻在千机身上,出手又快又狠,比前几日在练兵场上狠厉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