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你们打算抗命吗?”他正准备拿出皇权压制这些将士,想起都城已经沦陷,三皇子又远在千里之外,气焰不自觉地减弱了几分,却拉不下脸,只能强撑着和他们僵持。
陆恒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已经猜出蒙面人的身份,也知道魏玄沦落到这般田地,和陆景铭脱不开干系,虽然早就与那人断绝父子关系,也没什么父子情分,还是被沉重的负罪感压得透不过气。
老话说父债子偿。
魏玄贵为九五之尊,却受到这样残酷的折辱,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拒于城外,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无论是泄愤,还是依照国法治罪,他都没什么话好说。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牧原打破僵局,笑道:“陛下是希望我们杀了完颜烈吧?您放心,我们与金贼势不两立,早晚掀了他们的老巢,砍了完颜烈的脑袋!”
魏玄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只得忍气吞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闭目养神。
牧原拉起陆恒,推他到避风处,低声劝道:“你又不是读书人,别在这个时候犯什么愚忠的毛病。咱们拼死拼活地把他捞出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说的话也太让人寒心了吧?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救……”
陆恒摇头道:“三师兄放心,我不会犯傻,我看……他已经没多少日子了……趁他还活着,早日把局势稳定下来,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为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忍。”
陆恒和牧原交谈了几句,倚着枯木坐下,忍痛拔出残留在右臂中的箭头,潦草包扎好伤口。
或许是因为心绪不佳,箭伤变得疼痛难忍,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白瓷瓶,摩挲两下又塞回去,如此反复,熬到天色发白终于撑不住,拔出瓶口的红布。
江宝嫦给的十五颗止疼药,只剩下最后两颗。
陆恒倒出一颗,像吃什么甜丝丝的糖块似的,含在舌尖慢慢抿开,舍不得吞下。
直到药丸完全融化,他才噙着又苦又涩的唾液,闭上双眼。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第一百二十三回 纵横捭阖归心似箭,举步维艰一波三折
第一百二十三回 纵横捭阖归心似箭,举步维艰一波三折
天亮时分,陆恒把昏迷不醒的魏玄送回关城,连一刻都不敢耽搁,火速请军医过来诊脉。
俞献近距离看到魏玄的惨状,声泪俱下,五内如焚,要不是形势紧张,还有无数大小事务亟待他处理,真恨不得自刎以谢罪。
军医把了半晌的脉,在陆恒的协助下,将魏玄的衣物除去,对着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身躯连连摇头,欲言又止。
陆恒使几个还算老实的小太监为魏玄擦身更衣,把军医请到帐外,和俞献对视一眼,问道:“陛下的伤势究竟如何?还请医师明言。”
军医重重叹了口气,道:“陛下的身子骨本就虚弱,落到金贼手中之后受惊过度,龙体受损,又连着在冰水里泡了几十天,寒气攻心,就算大罗金仙在世,也是束手无策啊……”
俞献诧异道:“陛下被俘之前,一直身强体健,何来‘虚弱’之说?”
军医的表情变得讪讪的,没好意思直说。
陆恒猜出魏玄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只剩一副空架子,这才如此不堪一击,轻咳一声,问:“以医师之见,陛下还有多少日子?”
俞献无法接受魏玄不久于人世的事实,焦急地拽住军医的衣袖,低声道:“你如实告诉我们,陛下还能撑多久?三年?两年?”
军医连连摇头,伸出三根手指,在二人面前晃了晃,转瞬就缩回袖子里,作揖道:“或许是在下医术不精,二位大人不妨再请别的医官过来看看。”
俞献的右手无力地垂下,视线转向陆恒,咧了咧嘴,还没露出苦笑,眼泪先流了下来。
魏玄的寿命,只剩三个月。
这么短暂的时间,够做什么?
陆恒已有心理准备,因此并没有像俞献一样失态。
他把俞献拉到旁边的营帐中,屏退众人,低声道:“大人,陛下在路上醒过一回,对我昨日的所作所为怒不可遏,恨不得立时杀了我,我想他看见大人,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我知道大人忠心耿耿,一定会向陛下请罪,就算陛下让您自裁,您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现在不是咱们领罪的时候。”
俞献沉吟片刻,问:“小陆大人打算怎么做?”
陆恒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我准备带着五万人马,护送陛下回京,沿路清剿叛军,筹措军需,再看看周遭还有没有尚未沦陷的城池,打通消息网,请那些守将联合起来,驰援边关,共御外敌。”
“等我们平安回到汴京,乾坤归位,便可下旨召三殿下回来,到时候金莲军的势力四分五裂,已经无法构成威胁,花些工夫慢慢剿灭也就是了。”
“而大人需要在这段时间内,带着剩余的十余万人马和完颜烈周旋,守住关隘,等待支援。”
俞献听得双目灼灼,神情振奋,眼角和嘴边的细纹头一次舒展开来。舞吧/齡六,四一5伶;5追更Qun
陆恒的计划若是能够顺利进行,不仅内困可解,山河无恙,连虎视眈眈的外敌也没有可乘之机,称得上完美无缺。
只除了一件事
俞献提醒陆恒道:“倘若陛下执意治咱们的罪,咱们总不能抗旨吧?陛下已经对你心怀芥蒂,肯不肯照着你的意思回京?肯不肯放权?这些你考虑过吗?”
陆恒的眼底闪过锐利的光芒,含蓄地道:“陛下卧病在床,不宜劳神,我虽然能力有限,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推卸责任,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略尽绵薄之力。”
俞献闻言吃了一惊。
陆恒这意思,分明是打算软禁魏玄,挟天子以令诸侯!
“你……”俞献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陆恒,一时闹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小陆大人,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究竟是为国为民的忠臣,还是野心勃勃的小人?倘若你对陛下不利,老臣宁死也不会配合你!”
“大人想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皇室血脉,还能谋朝篡位不成?”陆恒哭笑不得,压低声音道,“我只是想保住这条性命,保住大人的性命,也保住那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同袍的性命。”
“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等陛下驾崩,三殿下应天受命,我和我娘子团聚,便辞官归隐,再也不问世事。”陆恒的眼中流露出一抹疲惫,“大人若是不信,我留一封血书给您。”
俞献犹豫许久,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你我呢?我不该怀疑小陆大人,就依你的意思去办吧。”
事实证明,陆恒的顾虑有些多余。
魏玄很快发起高烧,病得昏昏沉沉,偶尔清醒过来,既没有再提处死陆恒的话,也没有怪罪俞献,而是急着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