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行策拦在马前,紧紧拉住缰绳,神色不复方才的镇定:“宝嫦姐姐,宫里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他迎着江宝嫦诧异的目光,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咬牙道:“我替你去!妙颜姐姐是我的亲姐姐,于情于理都该由我出面,不能连累你!”

江宝嫦从崔行策手里夺回缰绳,低声道:“你不熟悉后宫的路,不知道妙颜姐姐住在哪里,而我经常进宫,所以,只有我最合适。”

“行策弟弟,阿筠妹妹,这么多人就托付给你们了。”她深深地看了崔行策一眼,紧接着转向双目含泪的孟筠,“你们从南城门出去,到十里坡的客栈等我,如果天黑之前我没有赶到,就直接前往越州,到江家老宅落脚。”

孟筠明白她这一去凶多吉少,更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做深闺中无忧无虑的小儿女,必须刚强起来,照顾好一大家子人,哽咽道:“姐姐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崔行策眼睁睁看着江宝嫦骑着白马,直往烟雾弥漫的宫城而去,死咬牙关,紧攥双拳,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不顾一切地追上去。

他要了一匹马,不太熟练地爬上马背,接替江宝嫦的位置,对众人道:“我们快走!”

车队往南逃亡,江宝嫦则带着六名护院逆流而上,越过四散奔逃的官员和百姓,躲开挥刀砍杀的金莲宗信徒,不自量力地冲向最危险的地方。

陆恒教给江宝嫦的应敌技巧和多日的苦练派上用场。

她伏身趴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腹,从两把交错着拦向她的长刀缝隙中钻过,骑速不降反增。

眼看护院首领刘义被反贼拖住,又有两个护院踩中陷阱,从马背上滚落,江宝嫦不得不停下脚步,下马迎敌。

“小姐,您快走,不要管我们!”刘义一着急,喊出旧时称呼,右臂中刀,惨呼出声。

“要走一起走。”江宝嫦飞奔上前,隔开刘义和那个凶神恶煞的反贼,像一只轻盈的蝴蝶,主动投入对方怀里。

反贼正杀人杀得兴起,忽然得了个娇滴滴的美人,惊喜地低头看去,撞进一双冷冽如寒泉的眼眸里。

他的心口一凉又一热,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便仰头倒地,抽搐几下,没了气息。

江宝嫦跟着反贼一起摔倒在地,一手撑着地面,另一手握着刀柄,造型奇异的弯刀完全没入他的胸口。

她喘息着,用力抽拔弯刀。

刀刃刮过骨骼,发出“咔咔”的刺耳声响,大量鲜血从伤口涌出,温热、黏稠、滑腻,刺鼻的铁锈味拼命往鼻子里钻。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把活人变成死物的过程并不愉快,令她想起陆恒在书信里倾吐过的心事,在这一瞬和他产生共鸣。

“小姐!小姐!”刘义惊慌失措地过来搀扶江宝嫦,“小姐您没事吧?”

江宝嫦扭过头,看到另一个反贼鬼鬼祟祟地靠近刘义,抡刀砍向他的后背,大惊失色,喊道:“小心!”

只听“当啷”一声震响,一杆短枪从斜下方刺出,不知怎么忽然伸长了一倍,险而又险地挡住攻击。

肩宽腿长的男人面容硬朗,左脸横着一道刀疤,身手悍勇,杀气腾腾,只过了三四招,便将反贼钉死在斜对面的门板上。

江宝嫦认出男人,惊喜地叫道:“薛毅!怎么是你?”

薛毅踩着反贼的尸体拔出长枪,横在肩上,转过身憨厚一笑,粗声粗气地道:“我家婆娘听说汴京有变,担心夫人出事,催着我过来瞧瞧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江宝嫦没想到春桃和薛毅如此有情有义,红着眼圈道:“你来得正好,要不是你,我们性命难保!”

薛毅的眼珠子心虚地往旁边瞟了瞟。

薛毅和春桃离开汴京之后,确实抱着好好过日子的想法,用江宝嫦给的银子在老家开了家小客栈,也一度经营得红红火火。

可他总惦记着床上那点儿事,一有空就按着春桃风流快活,春桃也贪,不仅不劝阻他,还常常用激将法骂他没用,逼得他不得不反复证明自己。

于是,客栈没多久就开不下去,两个人坐吃山空,银子很快见底。

前几日,春桃听说了圣上被擒的消息,撺掇薛毅到旧主子跟前碰碰运气。

就像戏文里经常唱的“从龙之功”一样,万一他在陆恒或者江宝嫦跟前立下什么汗马功劳,夫妇俩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当然,话要说得动听,不能过于直白。

薛毅拉过白马,请江宝嫦上马,拍着胸脯道:“夫人打算去哪里?有我在,谁也伤不了您半根汗毛!”

江宝嫦心下大定,道:“我要去宫里救我姐姐和端阳公主,薛毅,有劳你帮我开道。”

“小事一桩,看我的吧!”薛毅骑马冲在前面,将一杆长枪舞得出神入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端的是勇猛非常。

江宝嫦来到午门,发现大敞的宫门依旧巍然屹立,并无丝毫损毁的痕迹,便猜出宫里有内奸。

难怪皇宫沦陷得这么快。

反贼们三三两两地分散在宫道上,有人抢劫宝物,有人清扫战场,其中还夹杂了一小波穿着禁卫军服饰的叛军。

有几个反贼注意到江宝嫦,快步走向她们,高喝道:“什么人?”

江宝嫦使薛毅拦住反贼,连一刻都不敢耽搁,往长春宫的方向冲去。

此时此刻,在长春宫偏殿背靠背御敌的崔妙颜和清平,已经精疲力竭,到了强弩之末。

崔妙颜不知道用手里的利剪捅死了几个人,只觉手心全是血水,黏得直打滑。

她望着横七竖八躺在脚边的宫人尸体,玉脸煞白,心口乱跳,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主子!主子快起来!”清平和文弱书生没什么区别,连着杀了四五个反贼,浑身是伤,衣衫破烂,却强撑着拉住崔妙颜的手腕,“您不是说过,要努力活得久一点,不会让奴才一直换主子的吗?”

“我……我没力气了……”崔妙颜万念俱灰,觉得自己这短短的二十年活得像个笑话,珠泪扑簌簌滚落,“清平,你快逃走吧,别管我了……”

清平急得握住她的手,道:“不,奴才怎么可能撇下您不管?”

“你不是……贵妃的人吗?”崔妙颜瞥见几个反贼在殿外探头探脑,惨笑一声,语出惊人,“为了我这么拼命……值得吗?”

清平的身躯骤然僵硬如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