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他声音像是从喉咙挤出来,但又轻飘飘的,仿佛稍微没注意,就会错过这句话。
大抵是天牢久不见日光,林重檀的肤色比之前更加白皙,几乎像书上写的鬼魂才有的肤色。红血沾肤,唇青眸乌,谁看到现在的他,恐怕都难以认出他是一个月前还风光无限的状元郎林重檀。
琼秀风骨,摧于一朝。
他看到我回头,胸腔剧烈地起伏又平复而下,“杀了我吧,你不是恨我吗九皇子。”
后面三个字他声音很轻、很轻。
“不,我不会杀了你,我嫌手会脏。”我一字一句地说,话落,我迈步往前走,身后又传来了林重檀的声音,但我这次没有再听,我只是抓过了段心亭。
“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我也会留着你的命,你和林重檀都给我好好地活着,活着去过每一个猪狗不如的日子。”这段话我在段心亭耳旁说的。
方才我跟林重檀说的话,大半都是骗他的,我不会向皇上求婚事,像我这样的人,不配再跟其他人在一起,我也不想去耽误任何一个女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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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将段心亭关回京郊的房子后,宋楠驾马车送我返回宫中。途中,马车经过了正午门。一声鼓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打开车窗,发现竟然有人在敲登闻鼓。
登闻鼓,是用来击鼓鸣冤可以直接面圣的鼓,但这个鼓轻易不可敲,如果证实冤情并不存在,那么鸣鼓之人将立即被斩首。
鸣鼓之人想面圣,也需跪在登闻鼓前敲鼓鸣冤至少两个时辰,纵使这样,也并非所有人都能面圣。
我看清敲鼓之人的相貌后,当即喊住外面驾车的宋楠,“停一下。”
敲登闻鼓的人居然是林重檀的老师道清先生。
我原先在姑苏林家见过这位先太傅道清先生一次。
道清先生虽为林重檀的老师,但与林家来往并不密切,甚至可以用生疏二字来形容。
林昆颉一直想设宴款待道清先生,但屡屡没有成功。我唯独见到道清先生的一次,还是林重檀病重,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去道清先生那里,道清先生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学生,才到了林府一趟。
道清先生身为先太傅,学识高,性子也傲,跟人说话时都很冷淡。唯独对上林重檀,面上才会有些笑意。
此时年过花甲、双鬓发白的道清先生,跪在正午门的登闻鼓前,他是来给林重檀求情的。
所言之语字字泣泪,言辞恳切,望皇上重审林重檀之案。
因有人敲登闻鼓,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道清先生像是没注意到围观的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的话。
“林重檀自幼受吾教诲,吾不敢夸其聪,但言其行正,万不会做出丧德辱人之事。古来今晚冤案累累,幸陛下清明圣德。请陛下重审此案,世无冤案,方能国祚绵长,海晏河清。”
作者有话要说: 二狗听到老婆要娶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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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熬了,受不了了,明日再补点。
第75章 寒露(4)
其实死对于一个人来说, 有时是解脱。一个人死了,没多久,其他人就会忘记他,忘记他做的事。只有林重檀活着, 世人才会永远记得他做的事, 他才会永远被世人戳着脊梁骨。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姑苏林家因林重檀被封爵, 也因林重檀的事被流放。林家的人现在恐怕是恨毒了林重檀, 而林重檀被林家逐出族谱, 岂又会好好与林家相处。
听到我的话,太子暴戾的神情并没有缓和, 但我刚刚提出的意见应该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皇上叫太子去,便是希望太子能退一步。林重檀能逃开死刑,刑罚却不能免去。
我朝除了死刑,最严苛的刑罚便是将人流放。流放的地方不是障气重的极南之地,便是天寒地冻的临近塞北一带,皆是未开化之地。很多官员被贬黜流放后,几乎都没办法从流放之地活着出来。
“太子哥哥。”我又喊了太子一声。
太子闭上眼, 单手撑头, 阴柔漂亮的脸上一片郁色, 许久后他长吐一口气, 语气明显压着怒气, “那就这样办吧, 但弟弟你放心,孤不会让他好好活着的。”
我嗯了一声,又补话道:“谢谢太子哥哥。”
太子同意我的做法后的第二日,处理林重檀的旨意下来了, 他需跟姑苏林家的人于同一日在京城收游街之刑,再流放到安化,此生不许离开安化一步。若有抗旨,人人皆可提着他的人头去官府领赏。
林重檀流放那日,京城天气不好,从早上就开始下雪,直到中午雪势才渐小、渐停。虽下雪,但却一点没有阻碍到百姓对观□□之礼的热情。
还未到正午,京城惯来最热闹的马行街已经围满了人,两道有十六卫士兵把守,管理秩序,也是防着犯人逃跑。
姑苏林家的人昨日已经全部到了京城,他们比林重檀更早一步出现在马行街。
我的生父、生母、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和双胞胎弟弟,他们被铁链锁着,身着麻布陋衣。林昆颉是最早知道旨意,加上阅历摆在那里,面色只是难看。
林夫人则不同,她一直在哭。养尊处优几十年,想来是万万不能接受这样的日子。
我那位素来严厉的兄长林宗庭,原来无论人前人后,都是一副大哥哥的模样,有着自己的威严。到了如今,他被众人像看猴似的看着、指责着,脸上的威严便维持不住了。
双生子没见过这架势,哭得厉害,他抬手就是一巴掌,将双生子里的弟弟云生打倒在地。
“不许哭。”林宗庭咬牙道,“丢人现眼的东西。”
云生的哭声并没有收敛,相反变得更大。倒是一旁的月镜看到,默默地止住了声。林夫人见幼子哭泣,上前想安抚,却被云生狠狠推开,“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家!大哥混蛋,居然打我!父亲母亲都没有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
还没进入变声期的云生又哭又叫,声音尖锐地几乎让旁边的人都皱了眉。
林宗庭额头的青筋都爆起,若不是林夫人拦住他,他大有再打云生一巴掌的意思。
“宗庭,你弟弟还小,他没吃过这种苦,你别怪他。”林夫人泣泪道。
林宗庭闻言却指责道:“若不是母亲惯着他们,他们怎么会被养成这种性格?春笛都比他们两个好,起码春笛听话!”
“够了!“一直沉默的林昆颉寒着脸打断林宗庭的话,“你们还想让多少人看我们笑话?”
林夫人听到林宗庭的指责,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她不再开口,也不去管还在地上撒泼的云生。
两道的十六卫士兵都接过命令,只要林家不是要逃跑,就由他们闹,闹得越丢人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