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1 / 1)

按日程算,桂二哥应该才刚到京不久,恐怕才给小四房相看过。怎么看桂太太的亲事,和小四房的婚事,已经竟似乎是十拿九稳了?

她有了一瞬间的不解,旋又暗笑自己犯傻:恐怕这相看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以小四房的身份地位,这些年来桂太太竟没有看过杨棋,就知道这门亲事,小四房始终是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成与不成,桂家说了也是不算的。

也许是因为事过境迁,现在再得到这个消息,对善桐的心情只有轻微的影响。她反而更能以客观的态度来对待整桩婚事,甚至也不是没有些微窃喜:桂二哥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她明确的承诺,表示这门亲事一定不能成就。他应该也的确是尽力去努力过了,如今这样也好,两边都有了归宿,也就无从谈起谁对不起谁了。

不过,想到去了京城就再没有音信传来的含沁,小姑娘的心不知不觉又抽紧了:他到京城去,究竟是请谁做他的靠山呢?她不敢小看含沁的关系网,当年在西北前线,她就见识过了含沁的人缘。可现在二房的身份地位也不低了……要能镇得住二房的媒人,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接触到的。她更不知道他成功地找到了桂二哥没有,是否将两人情变的事告诉给了桂二哥,或者是他一路上走得顺不顺,有没有个贴心的小厮照料食水。怎么说含沁年纪终究还轻,万一在旅途中生起病来,乏人照料,那可怎么是好?

这乱糟糟的思绪,倒是被桂太太一句话给勾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可以担心的事,难以面对的事实在是太多太杂了,小姑娘便转而担心起了含沁的饮食起居。她面上是一派心不在焉不错,可却是平静到了极点的心不在焉,桂太太扫了她一眼,见她几乎无动于衷,心底倒是有些纳罕,正好老太太笑问,“我们也听说,您家的二小子上京城去,是给海东家相女婿去的,怎么,这是有好消息了?”

桂太太也就收敛了心神,半含半露地道,“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也不是我们家慎重,就是您也知道,含春什么都好,就是那张脸是个心病。我想着,咱们自己要做得妥妥当当的,不能半瞒半哄的,把孩子娶进门了才让她看到那不成了骗媳妇进门了?我就一定要把含春打发进京给亲家看看再说,不然孩子过门了,心里不情愿,那再好的亲事不也就毁了?牛不喝水强按头,没这个理。”

她这话倒是无心,没成想句句是正中王氏软肋。她面上顿时染了一层淡淡的红,倒是老太太不过看她一眼,便又转过头去,听桂太太续道。“不过人还没到呢,京里信是到了。听口气,七姑娘慧眼识珠,倒不在乎这个……”

她又似乎略带抱歉地看了善桐一眼,便续道,“不过现在国丧才过呢,您也知道,京里事情多得不得了!焦阁老眼看就要下野了。小四房大太太又还在孝里……索性缓开一步,等明年改元了,他们大太太也出了孝再办,那时候含春也从京里回来,就方便安排了”

虽然老太太心里有几分纳罕于桂太太交待得这样详细,不过这终究也是好事,她面上的笑就更真诚了几分,“以后就真是亲戚了!他们家七姑娘也在西北呆过,还是小时候见过几次,的确是眉清目秀,娴雅大方……”

大家又说了几句话,桂太太再看了善桃一眼,便冲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善桃蓦地羞红了脸,但所幸她素来大方威严,此时也掌得住,不用别人说话,自己站起身领着妹妹们就出了屋子。善桐紧随其后,前脚才出屋门,后脚就听见桂太太说,“二姑娘我虽然就见过几次,但是贵府的姑娘,那家教就错不了的。麒山也是我自小看大……”

婚姻这种事,也真是缘分,就说善桃的婚事,这都蹉跎多久了,眼睁睁把善桃也耽搁了这么大了。真说成了也就是一转眼的事,三姐妹在大太太院子里坐着,互相瞪着眼,善桐见善樱神色低沉,时不时看善桃一眼,真是生怕善樱又当着善桃的面来一次情绪崩溃。这时候两人名分既定,善樱要流露出什么心思来,一辈子都难见善桃了。她便忙道,“横竖也是无事,就做起针线来吧!”

本来还想问善桃几句,“是不是喜欢卫麒山”云云,但恐怕刺激善樱,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倒是善桃自己做了几针女红,显然神思不属,见善樱低着头做针线,便悄悄按了按善桐的手,低声道,“三妹,你……不怪我横插进一杠子吧?”

听到了这话,善桐终于肯定,二房的小风暴并未流传出来。至少大伯母是毫无头绪的,不然二姐也不至于问出这一句话来。她忙摇了摇头,“长幼有序嘛!再说,卫”

她本来想直呼其名的,可想到卫麒山如今身份,就又终究是捉狭地改了口。“二姐夫性格直爽,小时候我和他就很合不来,这门亲事要成就了才是孽缘呢!我看他和二姐就配得很,配得很!”

善桃不禁又面红起来,她细细地审视了善桐几眼,直到似乎肯定了善桐情真意切,才红着脸啐道,“什么配得很,你就打趣我吧!”

等过了一会,又不禁声若蚊蚋,追问,“却是哪……哪里配……”

平心而论,卫麒山虽然人才不错,但他性情暴戾武艺高强,处处说一不二的作风,的确是令善桐心生反感的,善桃人又随了母亲,虽然没那么不苟言笑,但大面上也是板板正正的,这两个人该怎么把日子过到一块,善桐是真不知道。不过她看善桃在屏风后看卫麒山的那一次,似乎对卫麒山印象颇佳,便也不好扫二姐的兴致,只得绞尽脑汁,含糊地道,“就是觉得配呗……二姐夫顽童般的性格,就是要你管着才好呢……”

正这样说着,前头似乎已经散了,老太太打发人来接善桃过去说话,那边望江也进了院子。“二太太请三姑娘回屋说话。”

这还是事发后王氏第一次要求见善桐,小姑娘的心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里,她竟求助一般地扫了姐妹们一眼,见善桃、善樱都是一脸自然,这才又不禁在心中自嘲:这是你亲娘,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

饶是如此,可当她随着望江一道进了院子,隔远望见了王氏屋中那套熟悉的陈设时,善桐依然是心若擂鼓,尽管她已经修炼出了一身得体的涵养功夫,但却也不禁是揪住了腰侧的手绢好一阵扭动。连望江都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她瞥了善桐一眼,放慢了脚步,从唇缝中轻声道,“三姑娘,听我一句劝,进去了您就什么也别说,就只是认错……太太最近可煎熬得很呢,成晚成晚睡不着觉,您要是再顶她,顶出事了,那可就闹大啦……”

一边说,她一边给善桐打起了帘子,善桐有心要再抓住她问几句王氏的心情,但却又知道望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望江,自己磨蹭着进了屋子。

王氏已经在堂屋里坐着等她了,见她进来,便率先起身进了里屋。善桐只觉得脚有千斤之重,她是真的疲于再面对一场必然会到来的指责和争吵,可却又不能不去面对。恍惚间想到了祖母的谆谆叮嘱,苦笑中也只能跟进了里屋。坐也不愿意坐,站也不愿意站得太近,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想和王氏正面撞上,王氏居然也不曾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就在这诡异和凝重的气氛中,母女俩透过窗户,望着榆哥穿过院子进了里屋,王氏这才动弹了一下,她转过头来,轻声吩咐善桐。“坐!”

见善桐犹豫了一下,却没有上炕,而是在八仙桌边上找了个位置,这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不禁露出一个微微的冷笑,她便不再搭理善桐,而是冲着刚进门的榆哥道,“你也坐。”

这一番母子三人相聚,就没有前回相聚时的欣然了,榆哥看了善桐一眼,又望了望母亲,他面上闪过了一抹激烈的痛苦,端凝着眉眼在善桐身边落座居然也没有选择母亲身边的位置。

一辈子也就是亲生这么三个孩子了……

王氏禁不住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疲倦地搓了搓脸,又啜了一口茶,这才轻声道。“刚才……老太太和你们大伯母都发话了,你们二姐和卫家的婚事,应该就是已经定下来了。”

两兄妹不禁交换了一个眼色,善桐不说不动,榆哥也是一脸漠不关心,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就算是听过了这个消息。

“牛姑娘的事……”王氏又添了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榆哥便打断了她。

“人家不愿意,亲事就算了!”他瓮声瓮气地说,似乎想要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惜当着王氏和善桐大小两个人精,这份做作却还是破绽百出:尽管表态坚决,但看榆哥眼角眉梢,就知道牛琦玉回绝了这门亲事,对他的打击并不在小。

王氏禁不住也流露出了几许心疼,她深情地望着儿子,半晌,才轻轻地道,“嗯,人家不愿意就算了,卫太太问了我来着,我也说算了。”

在这一刻,她的面具似乎破裂了一瞬,随着这股纯粹的深爱、愧疚而流露出来的,还有极度的疲惫、绝望和无措,可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破碎,王氏便已经又回复了那极度自制的态度。她看了善桐一眼,又别过头去,望着窗外字斟句酌、艰辛无比地道,“这件事,是……是娘错了。以后咱们就再别提起来了,过去了就都过去了,成不成?”

以王氏深藏骨中的傲气,善桐是万万没有想到她能这么简单就让了步,她想过母亲大发雷霆,扬言不认她这个女儿,也想过母亲奇招迭出,挑唆父亲和祖母翻脸,这些最坏的情况,她都一一做了打算,做了准备,可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母亲的这一步,让得这么轻松,让得……如此的沉痛。

就算母亲极力遮掩,但知母莫若女,王氏在那张平静面具下的疲惫,她又哪里看不出来?想到以母亲的心气,如今竟然要这样轻声细语地和自己说话到了这一刻,善桐忽然间又觉得心痛如绞。甚至连明确了自己即将被母亲当作一枚筹码交换出去的那一刻,她都未曾感到这么滚烫的痛楚。小姑娘再也忍不住,一下便又投入了善榆怀里,眼泪泉涌而出,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善榆看了看怀中的妹妹,又看了看托腮望向窗外不肯回头,肩头却不住轻颤的母亲,他眼底涌出了极为深沉、极为刻骨的痛苦,但这痛苦似乎又是极为茫然的,他似乎一下脆弱得连善桐的重量都无法承受,但这脆弱也仅仅就是一瞬,他便又直起了肩膀,语气肯定地道。“好了,这难道是什么大事吗?过去了就过去了,一家人的日子,还不是照样过!三妞不要哭了,母亲也别忍着,彼此陪个罪,就揭过这一张了!”

一边说,一边拿起善桐的手,强着她去搭王氏的肩膀,可善桐的手指才触到了王氏的肌肤,这两母女就好像都除了电一样,彼此都风一样抽回了手去却也都被惊得收了泪,只能带着仓皇,面面相觑,竟是谁都没有开腔。

160、大媒

就像是榆哥所说一样,一家人的日子还是照样得过,尤其是北边局势渐渐又有些吃紧,还在边陲前线驻守的军队,和鬼王叔的队伍打了几次遭遇战,结果还竟各有胜负,虽然没有丢了城镇,但民间颇有议论,有些较为悲观的边民,都觉得下一场大战将临。一时间为了稳定民心,也为了镇住局面,将改元这关键一年平稳度过,就是进了腊月,二老爷也没有封印,和桂将军并肖总督天天关在一道,不是开会,就是找人开会。

进了腊月,大太太带着善桃等人先回了村中,因为老太太本人并不回去,而是要在城里过年,过了腊月初八,孩子们又都不必读书了,因此除了善楠之外,其余孙辈也都有机会跟着回去村里,一来祭祖,二来也是和父母多相处一番,三来也是为过继的事撑撑场面,别显得小五房人丁冷清,免得十三房心里也有嘀咕。只有善榆善梧两兄弟并善桐留在西安城内,合着二老爷夫妻并老太太,府内一共就是六个主子而已,别的不说,就是这一大早请安,都从一屋子人挤也挤不下的场面,变作了众人零零落落,爱坐哪儿就坐哪儿。

因为西北局势渐渐有转为紧张的意思,卫家着急想赶在年后把亲事给办了,免得卫麒山耽搁了上战场的机会,又或者是议定了婚期,反而被兵事耽误。正好善桃过年就是十七岁了,在西北也算是大龄姑娘。大太太回乡也还有为善桃清点陪嫁的意思,没几天就捎信过来:嫁妆所需女红,这些年来她和善桃凭着一点一滴的时间见缝插针,慢慢地已经全都做出来了,家中需要置办的无非就是家具等物。至于首饰体己,善桃得到祖母馈赠的那一千两银子,正好用来置办这个,要是不追求标新立异,也足够凑上一盒不错的妆奁了。

大房的经济情况,老太太心里是有数的。善桃平时手上身上无非就是那么几样东西,还有些是善桐送的,老太太赏的,大太太给的几乎没有多少。因为眼下是大房的婚事,二房、四房都刚刚受过敲打,怕是不敢说话,三房又素来不在乎公中钱财。老人家大笔一挥,官中出了七千两为善桃置办嫁妆,“那个卫太太,看着也不是个眼里没钱的人,咱们犯不着因为嫁妆受人的褒贬。卫家小子还有弟弟,善桃这个长嫂,必须得撑得起门面来。”

比起老太太言明归给善桐的四万两体己,这七千两算得了什么?就是再翻一倍,官中给了善桃,就没有不给善桐的道理,因此二房自然没有声音也的确不敢有什么声音了。倒是大太太写信过来:来年还要说善檀、善榕的婚事,接连三桩婚事都是大房的子女,官中虽然底蕴厚实,但折腾了这三场,紧接着又有柏哥、榆哥、梧哥、桂哥并善桐善樱到了婚嫁的年纪,这些银子开支出去,即使以官中多年来的积累,也难免元气大伤。善桃的嫁妆,似乎应该稍微从简。

老太太看了,也没说什么,派人把信送到了二老爷书房里,第二天一大早二老爷就送账本来了。“这些年没住在一块,家里的账就没奉上来,现在母亲来了,正好进了腊月交账,母亲可千万别嫌麻烦”

善桐正在老太太身边坐着,一眼看见父亲手中捧着的,除了家里日常开销的公帐之外,似乎还有母亲堂屋内日常翻阅的一本红皮账册,她不禁看了母亲一眼,又望向祖母,欲言又止,咬住唇又垂下了头去。

老太太拿过账本来,漫不经心地翻阅了几页,倒是一时没搭理二老爷。她拿了几本,都是看了看前头就放下了,看到王氏那本红皮账册时,才翻开一页,眉头就是一跳,她饶有兴致地坐正了身子,一页页往下看去。二老爷和王氏对视了一眼,王氏面色苍白,神色静若止水,却也没有只言片语。倒是善榆不知就里,几次想要说话,又为梧哥用眼神止住。

就在这诡异而僵冷的气氛中,善桐终于再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祖母’。她又是着急,又是难受,又是心虚地望向了祖母,老人家抬头看了她一眼,才漫不经心地一笑,将账册摔到炕桌上,轻蔑地道,“这是王氏的陪嫁铺子,我虽然好事,也没有婆婆管媳妇私房小账的道理。想来,是你们拿错了,好生收着吧,别和公账混在一起。”

二老爷看了善桐一眼,自从事发以来,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正眼打量女儿,神色也首次有所触动,他才要说话时,屋外忽然又来了人气喘吁吁地道,“老爷,许将军送帖子上门,问老爷在不在府中,他才从前线回来,想要上门来和老爷说话呢。”

这里的许将军,说的是许家唯一一个留在边疆的儿子许于潜。他在西北大战中声名赫赫,如今也是五品千户了。善桐也曾听到女眷之间传言,都说要不是为了不盖过许家世子的风采,他的位置还能再往上蹿蹿的。现在许世子人下广州,他留西北,除了当年声名赫赫的小诸葛许大少爷,因为身体不好已经退居幕后之外,许家这两个儿子倒是堪称双壁。不论是从他本身的能力,将来的前途来说,还是以他在西北隐隐为许家代言人的身份来讲,二老爷自然都没有怠慢的道理。就是老太太都问了一句,“怎么,许家四郎别是从前线带回了不好的消息吧?”

“恐怕还是和罗春的事情有关。”二老爷对自家人当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扫了小辈们一眼,“出去了敢胡乱传一个字,回来就领罚吧”

这才缓了语气向老太太解释,“您也知道,福安公主今年才刚去世,本来连嫁妆都备好了要嫁过去的,现在人没了。罗春似乎有继续求福寿公主的意思,可福寿公主今年也才五岁,这年纪实在是太小了点,就是皇上肯,礼部都不愿意操办。这不就是两边耽搁住了,现在罗春是文的不成就来武的。他这几年休养生息势力壮大,怎么处理这事,还得看皇上的意思。许四少上门来,估计是想问问京里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