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坐正身体,随手拂落裙面上的落花,轻笑道:“若是有什么事后很难被医者看出端倪的方子,那自然最好。您知道的,深宅大院,阴私太多了,把柄可留不得。”
云鹤低头沉思片刻,抬手写了个方子,递给嘉宁:“胎成打落,有违天意、有损阴德……这个方子只可使用一次,若有第二次,必定血崩而亡。”
嘉宁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方子上,而是碧华上前一步接了过去。
“我的事,还望先生多费心,缺药材、缺银钱,只管遣人来找碧华。”
送走了云鹤,嘉宁随口叮嘱道:“亓官大人是清廉之官,你准备的礼品尽量朴素实用。”
碧华低头应是。
去年回雒阳时,嘉宁偶然搭救了亓官延的女眷,想来时至今日,她们应当在幽州站稳脚跟了。
烽烟四散,窗间过马。
五月中旬,是陆琬的生辰。虽然陆家的男人们领兵在外,不得而返,但小女郎的生辰仍是要过的。
作为晋侯唯一的女儿,陆琬自然是并州女郎们争先讨好的对象。她的十四岁生辰,由南夫人亲自打理,在湖畔水榭举办,邀请了陆家通家之好的小女郎们,虽算不得盛大,但也别开生面,意趣盎然。
这种场合,嘉宁是不会去凑热闹的,只让碧华替她将礼物带过去,自己则窝在房中午睡。
谁知碧华捧着礼盒过去,回来时,身后却跟了七八个小尾巴。到底是陆琬的长嫂,嘉宁自然不会在她生辰之日落她面子,得到通传的少女简单梳妆了一番,便去前厅会见几位‘不请而来’的小客人。
陆琬一袭淡绿罗裙,被簇拥着坐在中间,面色隐隐带了几分尴尬,她一见到嘉宁,便歉意十足地上前行礼。
“阿嫂……”小女郎有些局促地盯着自己的手背,不大敢直视嘉宁的眼睛,“给您添麻烦了……”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嘉宁还是知晓的,南夫人母女行事很有分寸,鲜少到她面前凑热闹,陆琬绝对不是那种耀武扬威、喜欢炫耀的小女郎。今日带着一众小姊妹来听雪阁叨扰,必定是有人从中撺掇,陆琬拒绝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过来。
嘉宁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屋中色彩各异的小女郎们,只觉她们鲜妍得好似那枝头还带着露水的花骨朵,生平第一次生出‘美人迟暮’的感触。
此时虽是初夏,但嘉宁受不得热,房屋四角都摆着冰块,屋内凉丝丝的,没有半分燥热。小女郎们来的路上还颇为兴奋,叽叽喳喳聊了一路,此时进到了听雪阁,一个个跟鹌鹑似的,规规矩矩地围坐着,垂眸看着桌上,眼神不敢乱动。
桌上摆了许多瓜果,正中间,用冰块镇着一碟半青半红的荔枝。冰块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白雾,缠绕在荔枝周围,显示出其晶莹可口。
众人乖乖低头吃着瓜果。她们大都远远见过嘉宁,但如此近距离还是头次,许多人原本是打算借着这一机会,与这位传闻中深受帝宠的郡主亲近一些,但到底都还是年纪尚轻的小女郎,乍然看到嘉宁,只觉心生敬畏,不敢与之亲近。
室内沁凉,瓜果香甜,但陆琬却觉得浑身难受,她强撑着与嘉宁交谈了一会,便提议离开,不打扰嘉宁休息。
嘉宁并不阻拦,淡淡笑着,让碧华将荔枝给小女郎们一一分了荔枝多产自岭南、蜀地,在并州不多见,众人一看便知其金贵,除了嘉宁入座时随手摘给陆琬的两颗,竟然无一人摘取。
看着一众小女郎乌泱泱地离开,嘉宁一面接过微湿的丝帕净手,一面问道:“怎地想到来我们这玩了?”
碧华向来处事稳妥,今日撞见了几个不懂识人眼色的小女郎,倒是难得显示出了几分赧然。
“是韩女郎……她说听闻听雪阁可以鸟瞰陆宅全貌,近来又是四月雪盛开的季节,女郎们被她说得意动,便吵着想来看看……”
嘉宁点点头,一点小插曲,并不放在心上。
第0070章六十九章步蟾宫(3)(纯剧情 陆琬生辰)小
离开听雪阁,小女郎们又商量着前去映雪湖观赏锦鲤,陆琬有些心事重重地坠在人群后面。
韩蜜娘捧着刚分来的荔枝,鼻子靠近嗅了嗅,只觉清甜无比,她咽了咽口水,将其放入了贴身的荷包中。装好荔枝,她正好抬眸撞入陆琬有些复杂的眼神中。
韩蜜娘瞟了一眼陆琬身上纹绣精致的丝罗长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样精致,但已经过时好几年的纹样,衣裙之下,更是旁人难以窥视到的洗得泛白的里衣,扯扯陆琬的衣角,悄悄道:“琬阿姊,郡主可真漂亮啊,她房里的陈设装饰也漂亮,一定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吧……”她说着,语气难掩羡慕。
韩蜜娘出身的韩氏已经没落,若非韩蜜娘的母亲与南夫人是堂姊妹,她今日本是没有机会来参加陆琬的生日宴的。
陆琬向来是温婉端庄的性子,对待韩蜜娘这个有些破落户的姊妹亦是温柔和煦,从未有过轻蔑。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今日韩蜜娘吵嚷着想来听雪阁玩,其余的女郎们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陆琬拒绝不得,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般的逼着来打扰她那出身高贵的大嫂,这让陆琬感到十分难堪。
她看向韩蜜娘的眼神有些冷,但偏偏后者被教导得一派天真烂漫,浑然察觉不到小姊妹的不悦,还眼含期盼地等着陆琬回话。
“阿嫂身份尊贵,她那里的东西都是无价之宝。”陆琬淡淡道。
“哇!”韩蜜娘捧着脸惊叹,“她不是郡主么?!我怎么看着比公主还气派……”
陆琬心中不爽,有心想刺她一句“你见过公主?”,但到底稳住情绪,保持了士族女郎的温婉体面。
“阿嫂很受宠爱的,她的母亲是享尽两朝荣华帝宠的衡阳长公主,父亲是前任蜀侯一般的公主,或许还真比不上阿嫂这般尊贵。”
韩蜜娘啧啧称奇:“琬阿姊我可真羡慕你,是陆家的女儿,能有这样的贵女作阿嫂……”说着,又叹了一声,半是惋惜半是哀怨,“二公子若是姨母的孩子多好,那样我们两家还能亲上加亲。”
陆琬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口无遮拦,在路上走着便敢这般言语,连忙扫视了一眼前方,见似乎没人注意到两人的谈话,终是忍不住剜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冷冷道:“二哥的事,自有母亲定夺,休要胡说!”
韩蜜娘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抬手捂住嘴,圆溜溜的一双眼睛流露出讨好的笑。
陆琬别过视线,不再看她,却在心中止不住冷哼。韩蜜娘真是被姨母养得不懂规矩,也不看看韩家什么门第,也敢肖想她二哥?一般人单单是见了郡主这通身的气派,便应该知晓寻常女子是入不得楚夫人法眼的,她倒好,竟然敢胡言乱语,说些‘若是姨母的孩子’的话隔墙有耳,若是被楚夫人知道了,说不准会给阿母招惹怎样的麻烦!
如此想着,陆琬亦有些惆怅。
她还没定亲,大应女郎多在十三、四岁定下亲事,十五、六岁梳妆待嫁,从前在河套,阿母对着一干青年才俊挑挑拣拣,总觉得谁都配不上她,如今回了晋阳,适龄的公子郎君多了,可阿母却也做不了主了。
回了晋阳陆宅,那她便不再仅仅是南夫人的女儿,名义上,她更是楚夫人的女儿,她的亲事,自然由陆家主母楚夫人说了算。
陆琬这些日子与楚夫人接触得多了些,知晓楚夫人不是那种苛刻子女的大妇,但也难免怅然无措,心中惴惴不安,不知晓楚夫人会给她择选哪样的人家。
临近映雪湖,踮起脚尖都能看清湖中游曳多姿的锦鲤。
韩蜜娘再度悄悄开口:“二公子可订了亲事?是哪家的女郎?”
陆琬没想到她的心思竟还在陆玦身上打转,眉目皆冷淡下来:“蜜娘,我当你是姊妹才会对你好言相劝。”
“别惦记二哥了,他的婚事,阿父母亲做得了主,阿兄阿嫂做得了主,唯独我阿母,莫说是做主了,半分也沾染不得。”
说完,前方有小女郎唤着陆琬的名字,陆琬连忙抬声应了,提着裙摆便要赶过去,看着韩蜜娘娇艳欲滴的容颜,暗暗警告:“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我不会害你的。”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韩蜜娘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