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聿几乎在她言语响起的同时推门而入。

少年眉宇微蹙,步履如飞地回到嘉宁身边坐下。

“所以是怎么一回事?”嘉宁问道。

“那伙人是地头蛇。河内原本的太守亓官大概是得罪了雒阳的哪位大人,半月前被贬斥到幽州玄菟为官,任书一下,即刻就被押解了过去。他的妻女鬻卖家资,计划举家前往幽州临行前,也就是昨日,被那伙人扣下了。”陆聿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扣下?好大的胆子,竟敢挟持官眷。”嘉宁眸色愈冷,“那伙人什么来头?找到被关起来的家眷了么?她们人可还好?”少女接连发问,语气淡淡,但却难掩皇家郡主的威仪。

陆聿向来觉得嘉宁摆出冷脸很能唬人,见状忍不住轻咳一声,道:“人已经找到了,就在这栋楼里,被绑了手脚关着。你如何想?咱们是偷偷把人救了,还是……?”

这自然不是少年平素的行事风格,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两人此行低调,又是在天子治所,陆聿不得不多加思虑些。

“偷偷?”嘉宁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淡如琉璃的眸子映射着冷漠的颜色,“我嘉宁郡主行事从不搞偷鸡摸狗那一套,撞我手里,只能算是他们运气不好。”

“直接把人放了,若敢阻拦,便赏他们一顿打。”说着,少女花瓣似的红唇流露出几分笑意,“陆聿,你带来的人,应当没有问题吧?”

少年忍不住轻笑,倒是他想岔了,嘉宁何时是安分守己、明哲保身的主儿?她向来是潇洒恣意的女郎,她的母族、父族给了她无上的宠爱与荣光,嘉宁郡主,是不需要忍气吞声的。

“当然没有问题。”陆聿应道。说着,长指轻叩桌面,发出两声脆响,便听见门外回应了一句低沉的“是”,随后一道深色的影子在屏风上一闪而过。

少年端起茶盏,慢悠悠吹开面上的茶叶,喝了一口:“那我们便静候佳音?”

当然不能这么简单。

嘉宁朝着淡月招了招手,将腰间的香囊扯下,递给小女使。

“你去太守府走上一趟,就说你家主子于楼中设宴,望太守大人拨冗来叙。”

“若他不肯,便让他睁大狗眼,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第0041章四十章浪淘沙(2)(纯剧情 机敏的亓官蘅)颜

陆聿的人动作迅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完成了救出亓官家女眷、怒揍一群混混的环节。

伴着混混们“你们等着!”、“一会就回来收拾你们!”等口齿模糊的狠话,嘉宁俯身扶起叩首于地的亓官母女。

亓官家的小淑女,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生得杏目含光、黛眉轻绻,与她一个照面,嘉宁便隐隐猜到她们母女二人遭此横祸的缘由这等容貌的美人,怕是早早便被人惦记于心,好不容易等到亓官延被贬的时机,此时若不出手,更待何时?!

前世,嘉宁不是没有在雒阳看到这样遭遇可怜的女子某些自恃权势通天的纨绔子弟,与当地的泼皮、地痞狼狈为奸,拐了好人家的女儿,关在别庄里养着,数年不见天日,女子家中报官亦是杳无踪迹若实在运道不济,这等腌臜事败露,只需事情通通推到替罪牙人身上,便能片叶不沾、无罪可咎。

这事钻了律法的空子,大应严打略买,买卖同罪,罪者处斩可若是行得正经买卖手续呢?从牙行买人,既有官府文章,又人财两讫这略买之罪,如何,定得下?

亓官夫人强撑着镇定,一边以手揩眼,一边连连道谢:“多谢女郎”

“若非女郎胸怀大仁,见义而为,我母女二人怕是不日便命丧楼中,一命呜呼!”

亓官夫人衣着考究、肌肤白皙,绕是此刻鬓发凌乱、涕泗齐流,也能看得出来平日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嘉宁觉得她看上去有些眼熟,以眼神示意两母女坐下:“夫人莫要多礼,举手之劳罢了。不知夫人是因何招惹了那群地痞流氓,竟遭遇如此祸事……”

亓官夫人长叹一声,拉着女儿的手,幽幽道:“我娘家姓苏,女郎唤我苏氏便好,这是我的小女儿,单名一个蘅字。”

嘉宁颔首道:“苏夫人、亓官淑女。”

“……我家郎主为官十几载,因性格耿介,开罪了不少同朝官员,绕是有我娘家人帮衬、提携,这些年的官途亦不甚顺遂。这几年在河内为太守,离雒阳近了,难免得罪了一些不好惹的人……”

嘉宁听她这意思,今日遭遇竟是早有预料?忍不住皱眉,心中逐渐升腾起对亓官延的不满:“苏夫人猜到背后是何人所为?”

苏夫人无意隐瞒,点点头,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所想一并吐露:“说来也不怕女郎笑话,我家蘅儿,自小便生得如花似朵,两年前,我带她前去雒阳赴宴,便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夫人将她看入眼,想要为其子聘了蘅儿……”

“那位夫人身份尊贵,其公子却不堪小小年纪便沉溺于斗鸡走狗、赏花阅柳,这样的人,怎堪为婿?”

嘉宁闻言情不自禁地颔首,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她嫁过人,对于这个说法深以为然。

“我与郎主自是婉拒,岂料这拒绝之举却激怒了那位夫人,郎主赴任前,她曾派人来家中传话,让、让我、让我……”说到此处,苏夫人颇为哽咽,一旁的亓官蘅见状猛地攥紧了母亲的衣袖,似是十分不安恐惧的样子。

苏夫人意识到女儿的恐慌,忙将她的肩膀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深吸一口气,强行按下心中的怔怖:“让我识趣些,乖乖把女儿打扮好,等他们府中人来接,她还能看在先考的面子上,予蘅儿一个侧室位子,若是不识趣……”

苏夫人的话没有说完,但嘉宁已经明了若是不识趣,便是像现在这般,被囚禁,然后做个不见天日的禁脔。

冷哼一声,嘉宁问道:“夫人口中身份尊贵的夫人……是哪家的夫人?”

苏夫人闻言微微一愣,她下意识看向怀中的女儿,嘉宁看到这一幕,略微有些诧异,秀眉轻挑,却也没说什么。

倒是亓官蘅,捕捉到嘉宁轻微的神态变化,轻叹一声,代替母亲接过了话茬:“回女郎,那位夫人便是城阳侯夫人。”

“城阳侯不过小小一介关内侯,他能有这么大本事插手任官选调之事?”母女两人说了半天没说到点子上,嘉宁有些不大耐烦,轻啧了一声,“这位城阳侯夫人,出身哪家?”

亓官蘅察觉到自己与母亲言语的吞吐、隐瞒似乎引起了眼前少女的不满,听着对方满不在乎地称呼城阳侯为“关内侯”,应当身份不低,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银牙紧咬,决心信任一次。

“城阳侯夫人姓杜,是、是杜常侍的家妹……”亓官蘅说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嘉宁的神色。

杜常侍此名一出,嘉宁便知晓了刚才亓官母女的犹豫迟疑。

“杜让?”嘉宁说着,不由得冷笑一笑,“离雒数载,倒是不知他何时行事如此张狂了?他的妹妹竟敢打着他的名号坑害官眷……”

亓官蘅看着眼前眉目精致、宛然若仙的美丽少女,愈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猛地双膝触地,行大拜叩首之礼:“殿下求殿下垂怜!为阿蘅与阿母指一条生路,让我们母女二人能有与阿父一家团聚的机会!”

苏夫人跟着亓官蘅一同跪下。

不难看出,亓官蘅不仅容貌出众,而且聪慧机敏,善于审时度势,倒也无怪乎那城阳侯夫人如此大费周章也要将她‘虏’回宅邸。

嘉宁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更喜欢聪明的女郎。亓官蘅察觉她的不满便立即倾箱倒箧,也算是颇有眼力。

“笃笃、”少女纤长的手指轻叩桌案,发出清脆的声响。

俯倒在地上的亓官蘅却觉得,这手指不是落在桌上,而是砸在了自己心间!她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额角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却只能以首触地,静静等待眼前少女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