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一改初见之日的沉默寡言,恢复了平日的开朗大方。她是个心巧嘴乖的女郎,又有心讨好嘉宁,很是热心地为嘉宁讲解着一应事宜,有条不紊、娓娓道来,两人并肩不过一刻,嘉宁已捂嘴笑了好几次。

“女公子如此口才,不入内苑为官,实在可惜。”嘉宁说道。

周洛垂眸婉言:“郡主谬赞,不过是些许急智,让郡主见笑了。”

嘉宁摇摇头,除却天子、太后,很少有需要她费心恭维的对象,她是真心觉得周洛此人口才了得若是入宫为女官,那一定会是个令妃嫔宫娥闻之色变的角色。

人群吵吵嚷嚷,原是引火者出场了。

他带着偌大的面具,其上画着纷繁复杂的花纹,周洛在旁解释,那是匈奴人信奉的至高天神腾格里关于火焰的化身。

引火者被八个头戴翎羽、面涂色漆的从者簇拥着,他们在他身旁舞之蹈之,涂成乌色的嘴唇念念有词,以古老的调子和而为歌。

他们的动作在神圣中又带了几分滑稽,周洛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笑着立刻向嘉宁解释:“这几个从者似乎是今年新选的?他们唱得有些跑调了哈哈”

嘉宁被她感染得也不禁笑了:“他们唱的是匈奴语么?在唱什么呢?”

[这里参考了一些萨满教的设定,我对宗教懂的不多,看文的姐妹勿深究。]

第0030章三十章山鬼谣(2)(纯剧情 被劫持)颜

周洛道:“不是匈奴语,是月氏话,善无城月氏人是最多的。他们唱得是‘火焰啊,感谢你为我们带来光明与温暖’之类的,反正就是在赞颂火焰。”

“赞颂……火焰?”嘉宁若有所思。

被簇拥的引火者抵达了垒成小寨的柴堆前,他站定身体,将右手的炬火高高举过头顶。且歌且舞的从者们随着他手臂的高举而停止了动作,顿了数息,在火焰点燃柴堆的同时,骤然爆发出更为热烈的声响。

“拖亚拉哈”

从者们拉长了声音,唱出诡谲而神秘的调子,他们插在发间的来自山林鸟类的长长翎羽随着身姿摇晃摆动,划出一道道奇妙的弧度。

他们的歌声极具惑人心神的魅力,周遭围观的人群都受到触动般,或哼或唱的应和起来。

周洛继续轻声为嘉宁做着注解:“拖亚拉哈,据说是北方异族信奉的一位女神的名字,呃,她是什么神我有些不太记得了……”

“拖亚拉哈……”嘉宁情不自禁地复述着这个名字,火焰在她浅色的瞳孔上跳跃翻飞,忽而福至心灵:“是火神吧?这个仪式、歌谣不都是在赞颂火焰么?”

等等,火焰

嘉宁骤然想到了什么,这个思考令她一瞬间头皮发麻。

仿佛为了印证嘉宁的猜想,柴堆被飞快地点燃,幽蓝色的火焰猛地高高蹿起,有一种想要挣脱桎梏的凶猛。

幽蓝的、火焰

“并州,没有拜火教……吧?”嘉宁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周洛诧异地偏过头看她,一句“自然没有”刚刚从口中说出一半,便被兜头而至的黑暗生生止住

“陆”嘉宁的呼喊被一只粗粝巨大的手猛地捂住,汗味裹挟着奇怪的焚香味险些让她窒息,甚至还来不及挣扎,后颈骤然的剧痛使她立刻失去了意识。

“里面两位确实漂亮,难怪左长老如此费心谋划。”

“当然得漂亮,不漂亮怎么配得上教主呢?”

“我听说有一位身份很尊贵……”

“呵,尊贵又如何,能侍奉教主是她此生修来的福分!”

嘉宁在谈话声中醒来。

入目是一大片昏暗,借着窗外微凉的月光,能够看见周遭飘浮的尘埃。隐隐可见室内柱圆而梁高,绸幔倾垂,这样的建筑格局,或许是某处荒废的庙宇。

后颈传来一阵阵剧痛,痛感令她头晕目眩,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下手之人实在过于狠辣。

门外女声熙攘,从音色上分辨,至少有三人。

“哎唷,权护法何时才到呀?这漫漫长夜,可真是困得人发慌!”

“你小声些,若把里面的人吵醒了就大事不妙了。”

“嘁,才不会醒,我刚刚进去看过的,睡得跟死了一样。啧啧这些个世家贵女孱弱得很,被砸晕了一时半会是醒不了的,且安下心来!”

外面的人如此交谈着,却也不动声色地放低了声音。

周洛倒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生死不知。

灰尘太重呛得人想咳嗽,强忍下喉咙间的痒意,嘉宁慢慢地移动到了周洛身旁或许出于蔑视,这些人只用绳索捆住了她的手,身体和脚都能自由活动。

将手背贴在周洛颈侧,感受到对方微弱但仍在跳动的脉搏,嘉宁用力咬着嘴唇,希冀用疼痛压制内心的惧意。她推了推周洛的肩膀,轻声唤道:“周洛、周洛……”

倒在地上的少女双眸紧闭,脸上带了些痛苦的神色。

嘉宁唤不醒她,有些颓唐地靠着墙坐下,望着窗外黯淡的月亮,暗骂自己天真。

左长老、教主。从外面几人的谈话中捕捉到的词汇让她飞快想通了症结拜火教。

拜火教,字如其名,是以火焰为图腾,进行火焰崇拜的一个教派,源于北方域外民族崇尚的珊蛮教。

天子信道,大应尊天师道为正统。拜火教这种从名字到来源都透露着邪气的教派,毫无疑问是邪教淫淫祀,并不敢正大光明行事。

前世,拜火教仗着自己门徒众多,一度在北方作威作福,冀幽青兖等州府深受其影响,贻害甚广。

明德十三年,清嘉祸起,反贼苏丞占领雒阳,自立为王,与向南避祸的应朝划江而治,向东扩张,司冀兖三州尽收其地。据说苏丞高举屠刀,斩杀拜火教徒五千众以上。

这些事对于嘉宁来说,都太过遥远。

彼时她身处扬州,虽痛心于都城陷落,但并无意弄权。许太后与她说起这些事,她觉得惊异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