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她便昂着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母亲别说了,我跪就是!”

不过之前倔着不愿彻底改,她自己其实都不懂为什么。现在年岁一增,倒是可以说清楚了,知道自己那般跪了两年是为着什么。

她便为曾经的自己辩白了一句:“这是我家师父一字一句去学了教的,曾让我活得容易了许多。我不想改,我想尽孝,也想守本。”

兰三少爷许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怔怔一瞬,手里的包子都不小心掉在地上,“什么?”

兰山君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他听清楚了。

兰三少爷眉头皱得能夹紧一个肉包。他有心说两句家中规矩不容蜀字,更不容她守的本。但到底顾忌着兄妹情谊,又不能直接反驳她的孝道和本分,只能站起来道:“这些……等回家再说吧,我先去喂马。”

他心口还是憋了一口闷,总觉得这个妹妹性子跟家中姐妹都大不相同,等回了家里,怕是要有一阵子闹腾。

到时候只好让母亲好好教教她了。

他走得急,正好跟急匆匆端着面过来的驿站仆从撞上了,便骂了句:“蠢王八,连我身上也敢撞!”

仆从吓得脸色苍白,一味求饶磕头,等人气冲冲走了,这才敢端着面进屋,一抬头,便见兰姑娘正捡起了地上的包子,灰也没有拍,直接放进了嘴里。

他瞪大了眼睛,将面放下,回去跟管事嘀咕:“真是怪,两兄妹大不相同,一个鼻孔朝上,一个嘴巴啃灰。”

……

第二日天终于放晴,雪路也清理了出来,兰三少爷因着昨日的不愉快,不太自然的跟兰山君道:“咱们得快些赶回去。”

兰山君却好似昨日之事不曾发生一般,笑着道,“好。”

兰三少爷脸上这才好看些。

他骑着马,身边是兰山君坐的马车,后面跟着几个小厮,也没有什么箱笼,倒是轻便。驿丞出来相送,恭恭敬敬的。兰三少爷被他这样的态度恭维得很舒服,舒服着舒服着,到底性格使然,没忍住,问:“郁大人呢?”

驿丞:“郁大人还在驿站里头呢。”

话刚说完,就见人牵着马出来了,跟他们隔着几丈地遥遥相望。

雪地清白,他穿着一身简单朴素的布袍,牵着一匹精神奕奕的骏马,也正看向他们。

兰三少爷撇嘴,兰山君却突然想起,在他的札记第一行写着:元狩三十四年,吾七岁,遇邬先生,得赐小驹。先生训诫: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吾谨记此言,恐遗忘,故记下日录。

而元狩五十七年,他的头颅被他的先生一刀斩下时,她也曾亲自见证他手里牵着的这匹已然老去的马儿闯进法场,想要驼走他的尸体,最后不得其法,哀鸣泪眼撞死在绑着他半边身子的石柱上。

兰山君唏嘘一声,蓦然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戚然,而后隔着茫茫雪地,朝他微不可见的福了福身。

不论前尘往事如何,她确曾靠着他札记里的凌云壮志渡过一日又一日。

今日相逢,重回洛阳,遥望君好。

偏我来时不逢春(4))

如同上辈子一般,镇国公府一家子人都站在大门口接人。兰山君下马车的时候,镇国公夫人朱氏情不自禁的快走几步,差点摔倒,兰山君手快,连忙扶住了她的手臂,将人扶了起来。

朱氏大哭出声,抱住人用力搂紧:“我的儿啊!”

一群人过来劝,俱都眼眶红润,还是镇国公老夫人发话,“且先回屋里去,天寒地冻的,别将人冻坏了。”

朱氏哎了一声,牵着兰山君的手紧紧不放。等到屋子里,又一个个的为她介绍家中亲人。

“这是你祖母,快跪下磕头。”

兰山君低声喊了一句,“祖母。”

蜀音一出,镇国公老夫人神色微愣,心下起了不自在,到底没有多说什么,道:“快起来。”

朱氏倒是没注意到这些,她极为高兴,抱着兰山君不放,又指着一对夫妻:“这是你四叔和四叔母。”

兰山君继续磕头。

剩下的就是兄弟姐妹了,镇国公府子嗣不丰,加上她才七人。但大少爷带着大少夫人在豫州为官,二姑娘嫁去了外地,所以在场的小辈便只有五人。

三房的三少爷夫妻,七姑娘。四房的四少爷和五少爷。

如此,一通认亲下来,零零碎碎,兰山君也收了不少礼。她一个一个谢过去,倒是显得沉着文静,聪慧伶俐。

朱氏瞧着惊喜,搂着她道:“你祖父和父亲正在观里为死去的将士们祈福,因心诚,轻易是不回家的,你怕是要过年的时候才能看见了。”

兰山君点头,“是。”

兰七姑娘在一边瞧着小声说:“六姐姐看起来是个文静稳重,还不喜欢说话的性子。”

兰三少爷闻言,嘴巴动了动,又咽回去,然后再次张开嘴巴没忍住道:“她刚开始很是喜欢说话,问我这个那个的,但前几日大雪,睡了一觉起来突然就变了,真是奇怪。”

兰七姑娘单名一个慧字,才十二岁。她撇嘴,“三哥,人哪里会突然变,你真是胡说八道。”

兰三少爷一向让着小妹妹,笑着说,“我不与你争,往后你就知道了,你六姐姐性子……反正口头上是不会受欺负的。”

兰慧好奇:“是么?”

两人嘀嘀咕咕,老夫人见了好笑,“怎么,还有话要偷偷的说?”

兰慧不敢直言,笑着说,“三哥哥说一路上的吃食呢。”

老夫人哈哈大笑,指着兰三道:“你啊你啊,都是已经成婚的人,开年也要补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般馋口。”

便叫人摆饭,跟兰山君道:“你母亲不知道你的口味,让人多准备了好些菜,你瞧瞧可有你喜欢吃的。”

兰山君瞧了一眼,一桌子清清淡淡的碗碟,是祖母爱吃的。但里头也有几个辣菜。虽不是蜀州菜,但想来是母亲特意为她准备的。

她记得,因蜀人爱吃辣,祖母便滴辣不沾,整个镇国公府也就没了辣菜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