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梨之笑道:“我放学回来再看。”
沈若臻吃了一口牛乳醪糟:“哪有空等你。”
沈作润从一叠报纸中抽了一份,随口问:“给哪一家报馆的?”
“《公明报》。”沈若臻垂眸扫过几张报头,唯独缺了《公明报》,问姚管家,“还没送来吗?”
姚管家道:“已经有三日没送来了。”
《公明报》是极其尖锐的抗日报纸,常受倾轧,不得不停刊休整。
张道莹说:“日本人一轮一轮地搞破坏,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顶得住。”
沈若臻很欣赏《公明报》的态度和风骨,通过报上刊登的募捐信息,他多次为难民捐赠物资,一来二去认识了主编孟颉。
半个月前,孟颉向他约稿,请他写一篇关于银行业的文章,他如期完稿,不料报馆却出了事。
吃完醪糟,沈若臻把信封装进公文包带走了。
复华银行如常营业,一楼大厅里客户熙熙攘攘,开着全部窗口办理业务,楼上两层是经理室、会议室和档案室,沈若臻的行长办公室在二楼走廊的头一间。
傍晚银行关门,沈若臻命司机绕路,他要去《公明报》的报馆看一看。
天暗下来,报馆在一栋半新不旧的小楼里,窗户都黑着,只有侧面的窗户透着微光。
沈若臻独自下车,走到门前敲了敲。
过了会儿,大门拉开一道谨慎的缝隙,一名戴着圆框眼镜的男人露面,正是主编孟颉。
见到沈若臻,孟颉惊中带喜:“沈行长,快请进。”
沈若臻随孟颉进了小楼,关好门,从大衣襟中拿出信封,说:“孟主编,稿子写好了。”
孟颉接过,叹了口气,引沈若臻到编辑科,办公室里亮着一盏小台灯,书柜空了,桌面凌乱不堪,可见人走得慌忙。
“见笑了。”孟颉抱歉道,“沈行长,我不能瞒你,这篇文章能不能刊登已成未知数。”
沈若臻猜到了,说:“没关系,你们的人都安全吗?”
孟颉回答:“年初日本人派他们的走狗来过,提出为《公明报》注资,就是为了控制我们。总编拒绝了,之后恐吓、威胁接踵而至。”
这些事情几乎所有抗日报纸都躲不过,沈若臻有所耳闻,问:“这次出了什么状况?”
孟颉道:“城南的设备间被投了炸弹,工人一死一伤,机器全毁,我们立刻遣散了全部职员。”
损失惨重,复刊绝非易事,况且涉及生命安危,就算放弃也是无奈之举,沈若臻说:“孟主编,那你们有什么打算?”
孟颉文弱,但心志坚刚:“我是不怕死的,只是恐怕……”
沈若臻道:“慷慨文章易得,一纸一墨难求。”
孟颉摘下眼镜,撩起长衫一角擦拭,低着头掩藏窘迫的神色:“的确是资金的难处。”
沈若臻分析道:“印刷机器要重新置办,设备间要租赁新的,聘请工人,加起来是很大一笔数目。日本人的关系,爱国报纸只能在黑市买高价纸墨,成本翻倍,再算上职员薪水和其他开销,全是花钱的地方。”
“沈行长洞察透彻。”孟颉说,“这次爆炸工人一死一伤,社里仅存的资金全部拿给工人的家属了,不要说薪水,其他职员还帮忙凑了一些。”
沈若臻捻起遗落的一张稿纸,上面写着一些拟定的文章选题,他边看边道:“凑或借只能解一时之急。”
“钱的事情是总编拿主意。”孟颉说,“这几天他一直在外奔走,希望能募集到资金。”
夜深了,沈若臻不欲委婉拖延,道:“如不嫌弃,本人可以为《公明报》注资。”
孟颉急忙戴上眼镜,激动得抬起双手向沈若臻作揖:“沈行长……此话当真?如果能得到你的资助,实在是弊社之幸!”
沈若臻微微笑了笑:“不必客气,我很佩服各位的心志,希望《公明报》能尽快复刊。”
孟颉一刻都不愿耽误:“我即刻去一趟总编家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等明日一起与沈行长细谈。”
沈若臻答应下来,他准备告辞,突然桌上的电话机响了。
孟颉到窗前望了望街道,没发现什么异常动静,然后返回桌边拿起了话筒,一听,虚惊一场,是总编赵菘联打来的。
“总编,我正打算去你家呢,有要事商议!”
赵菘联的声音在寂静的屋中扩散:“我先去找过你了,你不在家,你太太说你到社里去了。”
沈若臻估计赵菘联也有事情要告诉孟颉,他走远几步,但没离开,万一有新情况也许可以帮忙。
孟颉迫不及待地说:“总编,复华银行的沈行长愿意注资,《公明报》有救了!”
话毕,赵菘联貌似静了片刻,随后断断续续说了两句。
孟颉愣住,支吾着说了句“好”,挂掉电话,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沈若臻问:“孟主编,出什么事了?”
孟颉回答:“总编说,他今日也找到一位愿意注资的人士,并且双方已经口头协定了。”
沈若臻豁达道:“这是好事,你不必为难。只不过汉奸猖獗,明里暗里多少陷阱,那位人士可靠吗?”
孟颉也有此担忧:“总编在电话里没有细讲,他只说对方做的是正经生意,资本雄厚,出手非常大方。”
十里洋场,上至巨贾,下至游击商人,沈若臻皆有了解,说:“方不方便问一句他是谁?”
孟颉道:“据说是项樾商贸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也是少东家。”
从报馆离开,沈若臻一路思忖为《公明报》注资的事,他愿意伸出援手,但也不计较让给其他肯帮忙的同道中人,能解决困局最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