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早已平静下来,等老头儿说完,问道:“祠堂是何时移至此地?”
老头儿认真回想一番,方道:“大姑娘回来的第二年清明。”
秦氏最后一次回来,是楚云飞四岁的时候,如今已过去近二十一年。那次回来,是秦老太公逝世,回来见了最后一面。
秦老爷的下落在老两口这里问不出所以然,秦氏心里已晓得那位庶弟已……
歇了一会子,秦氏要去后山上坟,香桃几个忙去马车里将带来的纸钱等物取来。好在上山的路并不难行,老头儿在前头领路,大约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坟墓是后来修缮过的,老两口又时常来,不像秦氏心里想的长满荒草。她虽眼眶儿有些红,情绪已稳定下来。明玉与楚云飞一道点了香纸,香桃等人将带来的团蒲放在地上,秦氏跪下来祭拜,明玉和楚云飞并列身后。
临走时,秦氏给了老两口一百两银子,谢他们这些年看护功劳,又叮嘱他们好好保重。回到城里,午时已过。
四太太见他们回来,忙叫热了饭菜,又见秦氏情绪低落,拉着她好一阵宽慰,秦氏涩笑道:“咱们那会子,大概都没想到,后来娘家会变成这样。”
谁人能预料未来的事?四太太道:“老姐姐可要保重。”
秦氏点头,等饭菜摆上来,秦氏胃口不好,只恐四太太等人担忧,勉强吃了一碗饭。她神情疲倦,四太太不好留她说话,就嘱托明玉服侍她先歇一歇。
等秦氏歇下来,周嬷嬷进来回话:“七姑奶奶打发人送了回礼来,在外面等着见姑奶奶。”
明珍?明玉愣了愣,才想起从直估来京都确实也给王家备了礼,只是,大多数都是阮氏、楚二夫人预备的。
低头一想,问道:“来的是谁?”
周嬷嬷道:“是杜嬷嬷。”
明珍的教习嬷嬷,后来做了陪房跟着去了王家。是明珍打发杜嬷嬷来的?还是杜嬷嬷自个儿的意思?
“夫人才午睡,请杜嬷嬷去厢房吧。”
明玉留下莲蓉并菊香在屋里服侍,理了理衣裳便让香桃陪着去厢房见杜嬷嬷。周嬷嬷已领着杜嬷嬷先一步到了书房,两人站着说话,见明玉进来,杜嬷嬷忙上前笑着福福身见了礼。伸手不打笑脸人,明玉还了一礼。这厢房原是从前她作为起做的屋子,便在临窗的榻上落座,请杜嬷嬷在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周嬷嬷去倒了茶来,那杜嬷嬷略次一口应个景儿,便朝跟来的小丫头打了眼色,小丫头出去一会子回来,后面就跟着两个丫头,一人捧着锦盒,一人捧着用棉布包裹的锦稠。杜嬷嬷站起身来,笑道:“礼薄,还望十三姑奶奶莫要嫌弃。”
明玉客气一番,杜嬷嬷的眼睛就四处望了望,周嬷嬷晓得其意,收下东西便请那三个小丫头下去吃茶。屋里就留了香桃服侍,杜嬷嬷仍旧有口难开似的,香桃明白寻了个借口回避屋子外面。杜嬷嬷这才起身朝明玉深深一福,道:“我们姑奶奶特意打发奴婢来道谢,谢十三姑奶奶对十四小姐的照顾。”
她说的真心实意,不过明玉晓得,这是杜嬷嬷的意思,明珍告诫的意思更多吧?告诫她不能将明珠的事说出来,否则她也要把从前的事抖出来。
明玉心里一阵冷笑,面上不露,浅笑道:“十四妹妹因身子不适,去我哪里小住了一段时日罢了。七姐姐不必挂在心上,还专程打发嬷嬷来道谢。”
杜嬷嬷没想到明玉回答的如此轻巧,愣了愣才连连点头陪笑道:“十三姑奶奶说得在理。”
这才留心打量起明玉来,她不说话,明玉也不说话,坦然若之叫杜嬷嬷打量。杜嬷嬷神情换来换去,最后也只得一叹,半晌才略问起沿途等事,明玉简而言之答了。杜嬷嬷显得尴尬起来,又一时寻不着话说,便起身告辞。
明玉也不做挽留,吩咐周嬷嬷送一送。那杜嬷嬷又去辞别四太太,方上了马车返回。等马车已走了一会子,她才想起要紧的事来。
☆、118:吊唁
再返回来却不当好,可若是七姑奶奶问起,她又如何说呢?十三姑奶奶已那般轻描淡写地带过,她根本没法子开口。再一想,十三姑奶奶是明白人,晓得该隐瞒的事要隐瞒着。何况,她自个儿也……
这个念头在脑海一闪,杜嬷嬷又想起那日不留神听来的话。七姑奶奶与十三姑奶奶的事,从头到尾都是十三姑奶奶受了委屈。反之,七姑奶奶以为是妙计,却实实在在给自个儿留了个隐患。这话是陈老太太说的,当时杜嬷嬷并不大明白,这一次十四小姐的事,她才明白……
想到这里就想到来王家做客的那位表小姐,杜嬷嬷心里升起一股子烦躁,等将胸膛那股子烦躁压下去,马车已进了王府角门。
王大人升迁吏部尚书,圣上御赐府邸一座,如今王家已搬进新府邸。最初的收拾工作完毕,府里一切有条不紊。明珍产后体虚,却也帮着打理,结果劳累过度病了一场。
杜嬷嬷刚走到明珍的正院,就瞧见婆子领着白太医退出来。待进了屋,只见雪鸢领着两个小丫头服侍明珍起坐,她忙上前一步扶了一把。
明珍穿着茶色家常服配靛青色绣竹枝马面裙,面色暗淡,形容枯槁,杜嬷嬷天天儿见,也不由得心酸,脑海里浮现十三姑奶奶的模样,两者相较,眼眶儿就湿润了。唯恐被明珍察觉,忙低下头去,一边帮明珍整理衣裳,一边道:“奴婢见了十三姑奶奶。”
同雪鸢一道扶着明珍去外间临窗的榻上落座,小丫头立即送了茶来。明珍吃了几口,才慢悠悠问道:“那个贱人如今怎么样?”
没想到明珍会先问这个,杜嬷嬷怔了怔,刚预备说好,又及时醒悟,倘或说她好明珍怕是又要添一层气,便改了口道:“还和从前一样,只单瞧着似是长高了两分。”
明珍弯起嘴角轻哼一声,杜嬷嬷就给雪鸢使了眼色,待雪鸢领着屋里两个丫头下去,方低声朝明珍重复了明玉的原话:“……十四小姐不过去十三姑奶奶哪里小住。”
明珍脸色阴晴不定,杜嬷嬷也揣度不到其心思,顿了顿又道:“依奴婢拙见,十三姑奶奶亦会想法子将十四小姐的事隐瞒下去。”
“那是自然,真正闹出来她也讨不到多少好处!”明珍一道说,一道搁下茶碗,随后从摆在榻桌上,水晶盘子里捻起一块点心,正预备放进嘴里,又放了回去。蹙着眉头盯着那点心,叫了雪鸢进来冷着脸问道:“这是谁做的?”
雪鸢唬得一跳,瞧了一眼,就一脸惶恐,懦懦地道:“是之前表小姐送来的,搁在这里,一时太医又来,奴婢还没来得及收起。”
因见明珍额头青筋凸显,忙跪在地上认错。
明珍气急就要推了那盘子,幸而被杜嬷嬷眼明手快接住了,劝道:“姑奶奶不爱吃,另叫人做了别的就好,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明珍盯着那盘子点心,虽做得十分精致,却委实刺眼地很。这点心是她怀孕时最爱吃的,王夫人每日里都会嘱托厨房做,可眼下却活脱脱像是个讽刺!
雪鸢吓得面无血色,杜嬷嬷忙给她打了眼色,将盘子递给她,她捧着盘子逃也似的从屋里出去。杜嬷嬷低声劝着明珍,雪鸢到了外头,在窗户下听了几句,眼瞧着有人朝院子里走来,才忙拿着盘子去了后面耳房。等到了自个儿安歇的屋里,关上门,背倚着门板,嘴角慢慢弯起,溢出一声轻笑。
明珍此刻脸上也带着笑,朝款款走进来身穿桃红色上衣,配松花色百褶裙的妙龄少女问道:“真姐儿怎么来了?”
那名唤真姐儿的少女,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生的一张瓜子脸,脸上黛眉弯弯,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单纯如孩童,中等个子,身材苗条,自有一股风流体态。她盈盈一拜,略带担忧地问:“太医刚给姐姐瞧过,不晓得姐姐怎么样了?妹妹想亲自去问问太医,又怕不妥当,姐姐今儿可觉得好些了没有?”
明珍暗自咬牙,那真姐儿浑然不觉自个儿称呼上错了,叹了一声,挨着明珍坐下,愈发忧心忡忡地道:“姨妈为着姐姐的身子寝食难安,偏妹妹也帮不了什么忙,只得干着急,姐姐要快些好起来才好呢!”
王夫人确实很体谅明珍,府里庶务不用她操半点儿心,就连人情客往,出门交际应酬也无需明珍出面,生怕她劳累了。从前也就罢了,自从这真姐儿投奔而来,王夫人竟时常带着她出门。说是陪着小姑子,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明珍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面上不露,吩咐杜嬷嬷到了茶来,真姐儿略吃了一口就不吃了,小心翼翼地道:“妹妹见姐姐这些日子无甚胃口,特意打听了姐姐爱吃的几样点心,今儿一早做了一样,姐姐觉得味道如何?”
不等明珍答应,她接着又叹道:“别的妹妹也帮不上忙,只能做这些小事了。”
杜嬷嬷已十分厌恶这位真姐儿,刚才明珍才为那点心生气,她却故意又提,忍不住道:“表小姐费心了,您来是客,如何好叫您下厨?以后再别这样了,姑奶奶想吃什么,厨房会做了来,奴婢们也能做。”
真姐儿就道:“我哪里是客,我是寄人篱下罢了,在这里白吃白住,却什么也不做,心里愈发不安。还是叫我做些什么才好。”
又道:“这两日我闲来无事,给宪哥做了两件肚兜,不晓得京都是不是和我们老家一样到了夏天就十分热,我们老家每每到了夏天,热的不得了就只给小孩子系一个肚兜。大红色绸布,不管绣上什么,白白胖胖看着就十分可爱,忍不住想捏捏小孩子身上软软的肉呢!宪哥这样打扮,也一定叫人越看越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