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才丢了一贯钱,伸手就说:“给我三个钱。”

孙婆子不肯给,差点跟张妈妈打起来,两人扯得头花掉了一地。

最后还是孙婆子老当益壮,抢了张妈妈昧的秋油、酒、糖、瓜、姜回来,自己搭了个锅做的素烧鹅。

还没下筷子呢,喜鹊进门就扬着手帕说:“孙妈妈好孝顺,门上寻了半日不见你,以为你死了呢!原来躲这儿偷偷做了菜要给太太吃!”

她不喜欢孙婆子,觉得她太刁,又爱在太太跟前骗吃骗喝。经常跟她对着干。

孙婆子不好说不是孝敬,眼睁睁看着喜鹊把她打架弄来的菜端走了,在院子里跺脚骂了喜鹊不下一刻钟。

何妈刚听张妈妈哭诉完,用树叶子剪了个小人让张妈妈狠狠打,还教人怎么打树叶子烂得比较快。

教完了回来,半路上遇见一个三十多岁黄鼠狼似的男人,正是孙婆子的侄儿孙良。

孙良轻轻扫了一眼何妈,眼里满满都是鄙夷、轻视,那鼻孔朝天得。

叫何妈直跺脚,跑回去就跟楚韵和杜容和告状。

何妈:“那小黄鼠狼还敢看不起人,他自己还不是奴才种子出身?祖宗八代都在乡下给郎家守田,还不会走路父母兄弟就都得天花死了。

难保不是叫他克死的!那老孙婆子瞅着他穷得可怜,问太太讨了个恩典,把人带到了杜家做儿子养。我也没少给他饭吃!改了良籍也三十多才中了个酸秀才,还没成老爷就不认再生父母了!”

天地良心,何妈和李叔也没儿没女的,生怕自己以后不得主家喜欢饿死了,两人过得都节俭。

楚韵敢打包票,何妈顶多给过孙良一双袜子。

当然了,孙良又不是她熟人,所以楚韵也跟着何妈一起骂。

何妈还不肯罢休,骂这个孙良:“幼时长得白净,哄得乡下先生教了两个字。又哄孙婆子掏了月钱叫他继续念书,说是以后混个账房先生给做月姐陪房,也是极好的前程。打小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不知怎么就叫杜太太给脱了籍送去科举了。”

楚韵听到这就知道何妈连双袜子也没送过人,没送两口吐沫都是那小子走运。

不过她也觉着孙良人品有问题。

那孙婆子逢人就说:“我这侄儿以后要赎了我出去做老孺人,以后把我当亲娘养。”

可这孙良就不是记恩的人。

人一年就上一回杜家,要来都走正门说是杜家亲戚,只字不提孙婆子。

有人问起孙婆子,他也说:“是个老熟人。”

这样的人就是做了大官,等待孙婆子的多半也不是封号而是三尺白绫。

其实杜家人都知道这孙良不怎么样,就杜太太和孙婆子还蒙在鼓里。

楚韵都觉着这主仆两是不是单独住一个井里了。

何妈越说越气,跳起来往院子里扫了一箩筐树叶,借了黄太太一条裹脚布拴在鞋垫子上抡,把叶子打得八宝粥似的。

楚韵都没敢多看,掉头跟杜容和说:“这个孙良多半就是给你姐送钱的人吧?”

杜容和点头:“我娘只信郎家带来的老人,我看去上海给那老丝瓜送钱的,多半就是这个酸秀才,不然好端端的干嘛给他脱籍。”

楚韵:“那你打算怎么办?”

杜容和:“这黄鼠狼拿了钱肯定得买鸡吃,我去看看他去哪儿吃鸡。”

说完领着李叔摩拳擦掌地出门捉人去了。

那边孙良穿灰色直缀,戴了瓜皮帽,梳一条油光水滑的辫子在吃茶。

他嫌孙婆子住在下人院,屋子又浅又脏,进门也不去她屋里,而是在前院的会客厅跟她说话。

摇了半天扇子也不见有人接待他,还是孙婆子在房里拿了两盏青梅茶叫他喝,又偷了几个张妈妈那老货的小鱼干儿叫他吃。

孙良想喝的是茉莉香片,想吃的是杜家老米,青梅茶小鱼干的不是他的身份,略沾嘴就放下了:“下次遇着杜家太太,孙妈妈真得好好说说,一个秀才公登门,家里连个捧水的丫头都没。”

孙婆子觉着他人来疯,道:“我的儿,你是秀才公,可咱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狗肉出身,以后你做了官还得来杜家给太太磕头,哪好用杜家丫头。”

再说杜家也没几个丫头,丫头都是伺候姑娘的。伺候爷们儿的都是她这样的婆子。

叫姑娘的丫头或是太太奶妈的遗孤喜鹊来,杜家人难不成是疯了?

孙良叫她说得一口气没上来,骨嘟着嘴问:“妈妈闲话休说,今年有多少钱给道台老爷?”

孙婆子把十吊钱偷偷昧了一百个下来。

她没敢多偷,偷多了怕把二姐偷死了,以后就没这横财了。

她昧得多的是孙良的车马费,杜太太给了五百钱,她就给孙良留了五十个铜板:“做好差回来,自有你的赏。”

孙良有些嫌少,一想都五六年了,这杜太太内囊可能已尽,念句阿弥陀佛跟孙婆子说:“妈妈叫太太以后再多拿些,二姑奶奶在道台家,受了大苦,叫人打得皮开肉绽,我捧着银子去,人道台老爷才脸儿和善些。”

孙婆子说一声做孽,不过什么二姑奶奶的她没多关心,她更关心的是:“侄儿,你啥时候接我出去?”

孙良心里冷笑,这老婆子做了一辈子奴才,奴性深入骨髓,逢着穿绸的就叫奶奶,逢着戴玉的就叫太太。

接出去?做梦!嘴里却说:“娘,儿子还在外睡大通铺,等我中了举,有人孝敬了宅子,娶了媳妇,再叫你出来享清福!”

孙婆子哪听他这话,眨眼道:“这年头,举可不是这么好中的!等你高寿中举,老娘投胎都投成贵人了还要你养!”

一句高寿中举孙良气得脸色铁青,出了杜家门都一声不吭。

待脱了衣裳看到钱才高兴些。

这九吊多钱他先取了一吊存着做老婆本,还有八吊九钱就慢悠悠地揣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