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容和是挺爱吃羊肉的,眼下他才跑了马回来实在没胃口吃荤腥,看在大姐面子上只让人盛了一碗。

羊肉一上来,杜容和筷子还没伸出去就不吃了,他吃羊肉只吃涮羊肉,不爱往里加菜,嫌蹿味。

杜乐也知道亲弟习性,险没把鼻子气歪了,气道:“谁啊!这么缺德!我专门挑的大三叉小三叉和磨裆肉,都给浪费了!”

转头一看杜月捧着碗吃得满嘴流油,也不必再问了。

杜月鼻子灵,大姐回家她就闻见羊味儿了,知道大姐抠,她就自己悄悄跑到娘的小厨房,往里加了白菜头、冻豆腐和老酸菜,到时就算不给她吃羊肉,羊肉味儿的菜怎么也能吃一碗。

杜乐下了半钱血本,结果一分钱都没送正主嘴里,两道柳叶眉竖成倒八,道:“娘!你看看她!都吃成啥了还吃,还当贵人呢,当冬瓜都够呛!”

杜月看她姐这般小气,立马又添了两碗肉。

杜老爷看得直跟杜太太叹:“你说咱活这么久干什么!”

杜容和津津有味地边看边吃饭,外头唱戏的也没他们家吃饭好看。

楚韵闻着羊肉味,五脏庙闹得跟维也纳大厅似的,看杜容和羊肉一口没动,心里只可惜粮食,便问:“我能吃吗?”

杜家人惊得筷子都掉了,他们家没人吃剩东西。杜容和这碗他没动过,但放到他跟前就算他的厨余垃圾。

杜月放下筷子一抹嘴道:“小嫂子我给你盛新的,这碗凉了,不好吃了。”

杜太太也差点吓死,这土包子还记得自己身份是丰衣足食楚家女,不是破落户楚家女么?

杜家悄悄买嫁妆的事儿,杜家下人都不知道。

楚韵并不觉得折辱,她是真心可惜粮食。

她有幸生于长于丰衣足食的时代,秋夏之际,四处都黄澄澄的麦田,衣服多得只要照了相就算“旧了”。

那时她以为粮食是吃不完的,以为有手艺是饿不死的。

穿了以后,楚韵才发现,没有时代的东风,一切都是空谈。这里仍有广袤无垠的沃土,可满人不善耕种,东北被康熙视作最后的退路,亦不能容忍有人在东北久居,便是皇城,每年同样有人饿死。

楚韵真心实意地道:“楚家是耕读之家,祖训不让剩菜。再说陕西前几年遭蝗灾,到我上京前还没缓过来呢。”

杜家知道内幕的女眷都清楚,楚韵是自己种地长大的,康熙三十一年,他们还捐过钱呢。

杜太太素来爱念佛,听楚韵说得眼泪要掉下来了道:“要是你爹娘在世,这苦头哪轮得上你吃?”

原来的楚姑娘儿时长居京城,杜家不少人都见过她。

扎两个丫髻,三岁多耳朵上就打秋千,楚父楚母走哪都带着。杜太太还是瞧着楚家疼闺女,不像别的汉家小气才点头愿意做亲,

那么好的人,当时她瞧着就不是个长命的,如今也叫她说着了,当即让人把羊肉端楚韵跟前去了,道:“还热呢,吃吧。”

杜容和听楚韵这么说,未免衬得自己纨绔子弟也没生气。

他想的是,这姑娘当真过得太不容易了。

同样,杜容和也没想过要回羊肉继续吃。杜家在八旗中只是无名小卒,他们这样的人家再浪费能浪费到哪里去?为了节俭,便使自己过得不舒服,这样的事杜容和做不出来。

楚韵边吃边想,大姑姐挑的肉又嫩又滑,薄薄的瘦肉连着一点薄纱似的肥边。温热的口感在四月天喝了刚刚好,

她是真的珍惜这碗原本会被倒入泔水桶的羊肉,吃得也格外香。

是以,在楚韵感染下,杜家人除了杜容和都吃了碗羊肉,最后连片酸菜都没剩下。

楚韵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是真的有多感慨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就是单纯认为吃干净一碗东西很时髦而已。

当然,这些事也不必强求别人。这毕竟是杜家自己的银子,人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楚韵看得开,白花钱请客的杜乐想不开。

晚上再去新房,杜乐就把宝瓶连带着里头的袖珍金银物件,一股脑儿地全倒在楚韵兜里。

这也是旗人习俗,说是夫妻两个谁身上倒得多谁的福气就多。

杜容和没吃上她带来的羊肉,显不是个有福的。

第4章 陕西老农

金银实心的都重,何况这么大个宝瓶,砸得楚韵哎哟一声,她估计这一下胸口能青一片。

杜容和问楚韵:“疼不疼?”

楚韵捂着心口:“还可以承受几个宝瓶。”

那她就发大了。

这回杜容和是真笑了,耕读之家出来的姑娘就是淳朴,不说违心话。

等到深夜,亲朋好友就都很有眼色地走了。

至于婚闹,对于有些肃穆的旗人,就是刚刚那个争福气的宝瓶。

红烛高照,锦帐藏春。楚韵和杜容和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太自在。

家里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杜容和对女人的情绪很敏锐,他不吱声,只是坐在床边温和地问楚韵在陕西都是怎么种地的,家里收成怎么样。

楚韵就告诉他:“老家有两亩地,都是祖上留下来的,原本有百多亩……”说到这里她含糊了一下,没提怎么没的。

杜容和心领神会,也没有追问。

楚韵继续说:“我和老太太一年种两次稻子,留够口粮后,其他的都会一斤五文卖出去。”

杜容和想了下,发忘 憂 艸 獨 家 付 費现这姑娘确实是会种的,别看一斤五文少,天下粮价也就七文一斤。楚韵能卖到五文给米商,不是米商仁厚就是她和楚老太太有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