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狸娘在家经常帮忙做播种盘,看杜容和这个都不懂,于是就在心里抱怨,怎么一个两个都伤到脑子呢?

胡狸娘用着同情的目光道:“我家有播种盘,你没有可以自己做,像这样,用一个薄木材或者不要的旧衣裳,做成碗底的样子,用鹅卵石或者小石子把播种盘填满,上边盖一层土,再撒一层种子,再薄薄地盖一层,然后浇水放着等它发芽。”

胡狸娘说到这,问楚韵:“韵姐姐,这个种子要放多宽呀?”

楚韵道:“每颗当一粒大拇指那么宽。”

胡狸娘点点头,道:“我家有许多播种盘,今年还没到用的时候,等种子泡好了,我拿过来给你先用。”

“要是你们到时候不用,就借我,我看我家留下来的几个都放坏了,用不了了。不过我用了你们家的东西,今晚你留下来跟我一起吃饭好吗?不然以后我再也不敢用你的了。”楚家的播种盘其实没坏,这东西除非烂得掉渣了,不然都能用,她只是找个借口说完谢谢胡狸娘,好把她留下来吃一点好东西甜嘴?

不然家里这么多人帮忙,总不好只留胡狸娘一个人,胡里正和步大娘也不会轻易松口让女儿蹭饭,在乡下,留饭是很重要的事,尤其这一会儿,丰年乡正缺口粮,财过于外露总是不好的。

胡狸娘习惯这样有来有回的经济来往,她也没想太多以前楚韵吃得比他们家差多了,虽然白糖糕小小的震撼了她一把,但再有钱也不会顿顿大鱼大肉吧,多宝老太家还吃豆腐青菜呢。

至于白糖糕,胡狸娘认为这是韵姐姐待客的压箱底,吃了就没有了,她干脆地应下来,舔舔嘴唇道:“等会儿让我爹再出去找些次梨捣些梨水过来,晚上,咱们就又能吃甜的了。”

杜容和在学农,李二也正是新鲜的时候。

这回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他想吃多少盐巴,想放多少屁都没人管了。

而且丰年乡略显荒凉的场景让他想起陶渊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虽然他本人只是装作文人的探子,但耳濡目染,也有田园牧歌的心。李二高高兴兴地去了,他认为自己一定可以超陶赶苏,弄出个比东坡肉更好吃的传世佳肴,只不过要从洗碗这件小事做起而已。

楚家的井口很小,古代人做井也有智慧,为了防止凶杀案,大部分井口都收得很小,几乎只能放一只水桶下去,然后慢慢摇上来。

李二毕竟是个青年男人,他提着绳子轻轻松松地打了一桶水,只是放的时候颠簸了一下,水瞬间溅到他下裳上,看起来……

李二用两只手捧起水把整个下裳都打湿了,这样看着就好多了,不至于只湿一点那么尴尬。

但水桶也不是那么好提的,尤其对一个文弱书生来说,提起来容易走路难,他又打得那么满。

等到了院子,李二两只袖子也湿了。

李家仆在旁边很担忧,李二有洁癖,他承受不了身上不干净,路上还在大河里打水现捡柴烧水洗澡,浑身湿掉的场面,也就比踩牛粪好一点儿。

不出所料,李二果然有点受不了了,先是牛粪再是人前失仪,他在院子口看着还剩一点儿底的水,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把水桶抬起来都倒在自己身上。

李家仆几乎是弹起来的,李二倒是还是很冷静的样子,脸色一点儿也没变,还不忘笑着关心李家仆:“李老爹,怎么了,聊天呛着了,慢慢聊,好吗?”

说完,提起桶心平气和地又去打水,这么来回五六次,楚韵面前就出现了一桶满满当当的水,正常人都打不出来这个,干过活儿的都知道水不能打太满。

李二道:“水打满了,你不觉得看着很舒服吗?”

楚韵看看李二皱巴巴的像只落水狗,不知道舒服在哪里,而且:“洗个碗,不至于呀,你在井边把碗洗了会怎么样?就非得把水打过来洗吗?”

李二似乎遇见了一个惊雷。

杜容和有一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看见李二千年不变的脸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缝,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他都不好开玩笑了,劝道:“第一回做家务,都是这样,多做几次就知道了。”

“陶渊明也这样吗?”李二忽然问了一句。

杜容和觉得这个问题很侮辱陶渊明,义字当头,他闭眼道:“……可能是。”

李二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怎么把笑容继续维持下去的。总之,楚韵看了之后就觉得,女团c位的表情管理也不过如此,她都有点想做他的青春制作人了。

李二想的是,事已至此,还是把碗好好洗了吧……于是他默不作声地把水桶提到一边,背对着楚韵和杜容和两人。一个人静悄悄的蹲着。

这回他知道要用葫芦瓢把水舀出来冲洗碗了,但裂开的碗边缘有些毛,等到一只碗洗完,李二食指上划破了一点皮,院子里也都是水,本来没打扫,现在都是泥水汤汤。

楚韵那头早就把种子泡好收在窗户下了,看他这样,也怕了,道:“李二,要是实在没事干,你要不把六个耗子洞填了吧,反正也没耗子来楚家走亲了。”

李二听了嗯一声,竟然真的打算去填耗子洞。

李家仆心疼得把人拉到一边给他擦水,看里边的衣裳没湿才放心了一些,说:“少爷,你做这些干什么?你是李家的少爷,用一个砸一个也够把碗用到下葬,你在外边坐着吹吹风,歇会儿,好吗?”

李二想了会儿,一方面觉得做隐士太难了,一方面觉得做家务真的很不容易,提了几次水,又被楚韵用看孩子(李二采用对自己较为温柔的说法)的眼神看他时,他就已经变了。

原来做这点小事也这么容易让人感到难受,这并不亚于他在李家、在做奴才的感受,洗完了那只碗以后,李二道:“……老爹,我只是想帮点儿忙,看看看老娘过的是什么日子。”

当然,李二对楚韵和杜容和也有不满,楚家也不是没有好碗,也不知道两人是什么毛病,这都赚大钱了还这么抠门。

无独有偶,李家仆也觉得楚韵和杜容和有病,自然跟着两个病人跑的自家少爷就病得更吓人了。

李家仆盯着少爷换了衣裳,溜达着过去跟在晒书的柯老丫说:“楚三奶奶爱捡破烂,杜三少爷爱当小官,咱们家李二少爷呢,十年不见的姑娘,想起来就要娶人家。三个人,简直没法说了。“”

不过他是下人,这么说主子李家仆做不出来,但他也够愁的,所以只能跟老妻嘀咕了。

何妈刚听了胡狸娘在乡里的英雌事迹,觉得丰年乡好山好水无一不美,听见李家仆跟柯老丫说他怀疑三个主子有精神病,她摸摸头发嘿一声,道:“有病怎么了?”跟有病的人过日子,那才有乐子,都治好了她一天到晚干什么?

李家仆慢悠悠地道:“有病得治呀。”

“治不好的怎么办?”何妈更乐,这三人一看就治不好了啊,不然能从京里跑到这穷乡僻壤吃土?她也慢悠悠道:“大哥,不是我顶你,这脑子有病是治不好的,只能看不惯的人去上吊了。”

李家仆摇头:“我不想上吊,我想看他们都慢慢治好,慢慢看少爷不想着洗碗,楚三奶奶不想着捡破烂,杜三少爷不想着做芝麻官儿。”

何妈觉得,李家仆才是真有病。

楚韵是真有些担心李二会生病了,小荷老师有肌肉,她亲自践行过,自不必提。李二可是个病弱型的美男子啊,红楼梦里偶感风寒都能蹬腿儿的那种!

再看看蹲在碗跟前念叨:“快快长大。”的胡狸娘,和千里迢迢跟着她回来却一句话都没说的杜容和,楚韵摸摸小荷光洁的头,道:“累了吗?我让何妈妈找些姜出来,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你想吃什么,给你做姜撞奶好不好?”

楚韵做惯了活,这点活对她不算什么,加上重新回到故土,心里的舒服让她很兴奋,想静也静不下来。

杜容和毕竟不是铁打的,这么长的路他确实没有走过,尤其路上除了要打野庙还要操心遇见歹徒,这么久以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能够享受到楚韵的关心,他比吃了姜茶还要舒服,虽然这个姜撞奶他没有听说过,但他还是答应了,道:“好。”

楚韵擦擦手,看卧室床已经收拾好了,便让他进去睡一会儿,她自己还想再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