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以为楚韵是因为汉人身份不想穿旗袍,磕着瓜子儿,笑:“多少年老黄历了汉人心里还惦记那个,前儿我还听下头丫头吹古嚼舌根说咱们汉军旗也是汉人,理所应当要跟满人不共戴天。虽说我妇人家没见识,可也知道古往今来随便哪朝开国都是打来打去的,汉人要记这个仇,怎么不连着从周公那儿开始记?谁要不共戴天谁慢慢戴天,我才不奉陪!”

魏佳氏听了这个,倒是没说话,反低头给大嫂拿了块糯米糕。

楚韵确实比去年自信了很多,虽然一路走来不容易,也依靠了不少人,但她从来不觉得女人往上走要依靠人是不对的事。谁往前走不要贵人相助?只要自己做的是问心无愧的事就行了不是吗?

总之,她有了地有了铺子,有了自己从前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有的东西,面对杜容和这样的少爷,她也从容了许多,不再时刻以为别人对自己的好是恩惠,也不用再为自己偶尔浮现的一点贪念给自己一巴掌。

那样的警告,她终于可以承认,不仅是因为骨气和骄傲,还因为她在这个时代穷困潦倒的出身。

人的底气很容易在精神面貌上反应出来。对于楚韵的变化,不仅杜家人发现了,黄米胡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心有所感。

以前跟楚韵来往的太太奶奶都是胡同里家境中下的人家,真正好的那些人很少出门,来往交际也从来不会叫上楚韵。

但这个小小的铺子一开,这些人就陆陆续续送了礼过来。楚韵看了一眼大嫂记的礼单,上头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些文人墨客的踪影。

这些人很清高,他们连杜容和都懒得搭理,更别说嫁妆寻常出身也寻常的楚韵了。

楚韵拿着礼单给小荷老师看,惊讶道:“她们送这个过来做什么?”

杜容和对这些已经看淡了,他一笑,淡淡道:“觉得你是从唐宋传奇上走下来的奇人。”

楚韵一想便知自己是被人当出戏看了,她把礼单放回去收好,结交认识的心思也歇了。

两个嫂嫂看着倒是又奇了一回,闵氏道:“大家都知道杜容和以前削尖了脑袋想往那边钻,怎么人家抛了橄榄枝过来这两口子又不去了呢。”

魏佳氏想了想,道:“嫂子,你看他们还像是需要往里钻的人吗?只怕再过些时候人家就该往咱们这里钻了。”

她想起佃户欢天喜地地跑过来说种的稻子亩产时的场景。

魏佳氏叹了口气,道:“嫂子,你有没有看过一个人高兴哭了的样子?”

闵氏当然也见过了,当时她就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想过只不过稻子产量多了点,一个人怎么会高兴得手舞足蹈状若疯癫?可她爹娘说佃户全都高兴疯了,一直在问他们还能在哪里搞到这个稻种。

要不是为了这个,她今天也不会过来白帮忙!

两人想着三房繁花似锦的前途,再想想当年杜容和娶妻时那样别扭寒酸,都怔怔地说不出话。

第136章 卖得完吗

妯娌两人在那边忆一回古,心里不说嫉妒,羡慕也是有一些的。

尤其闵氏这样从家里嫁过来遇见个不赚钱只花钱的丈夫,家里要用个什么都得拿自己嫁妆补贴。早年二爷身边孩子不多还能月月拉一把哥哥,如今开枝撒叶,他就是想拿也没那么多钱。

家里再用大宗的钱,闵氏只好把颜色暗淡的金银首饰拿出来,说是让陈老丫拿出去炸一炸,实际是当了。

这回杜容锦要出远门,她也实在没有那么多银子给他做盘缠防身,正对着自己的金项圈发呆,琢磨着实在不行只能把这个也当了。

这时看着三房前程似锦,闵氏就想要是楚韵这生意做得好,自己也磨一磨丈夫让他允许自己开个铺子赚钱。

闵氏敢这么想,魏佳氏不敢,杜容泰是个说一不二的男人,认为女人赚钱养家是男人无能,就算家里没有给儿女留下太多嫁妆银子,他也不可能让自己开铺子挣钱补贴家用。

妯娌两个心思各异,满桌菜肴竟然食而无味了。

楚韵倒是闻着喷香,就是她这头顾不得吃,开业舞狮省不了,没有免费的热闹看,大多数老百姓都不会在生人家买东西,所以黄道吉日一到,这里吃着饭,店铺外也挂着鞭炮她是女人,店铺开业即使她是主人也只能让男人代劳。

跟银子有关的事就是跟她的后半生有关的事,楚韵心里自然更挂记那头,这边略招待了各家女眷便要拉着杜容和往外跑,结果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何妈道:“一早就带着你李叔出去了,说是要给你卖笔钱,让你开门红呢。”

楚韵一听,连招呼都来不及打,把客人托给两个嫂子自己也要往铺子上去,门上接她的小子早就得了杜容和吩咐在一边候着,见着何妈带着人出来,赶紧凑上来叫三奶奶。

小子叫罗阿城,自从杜容和不怎么跟平儿来往后,他和哥哥罗阿墙在野牛沟就被提拔着慢慢用起来了。

野牛沟种地的好手多,他们这样半桶水的人没什么出路,要交的地租田税也多,一来二去,几个人壮着胆子,干脆收拾包袱投奔到杜容和名下来,想着混口饭吃。

这类自奔为奴的人不少见,吃不饱饭又要交税,谁都不愿意当人了,当奴才还能有口饱饭吃。

杜家名下的奴才真算起来也不少,就是杜家这小屋子塞不下。

杜容锦不要这类人,他说做人要清白,他只要来路清楚有身契的。

杜容泰手上的野奴是最多的,杜容和估计能有十几个,都躲在他的庄子上,要是没这些人,他也养不起杜容锦。

杜容和手上也有几个,倒不是他不收,而是人家嫌他年纪轻又是三儿子,以后家产未必能分多少,投奔过来日子还要赌这风险就太高了。

罗阿城从小游手好闲,人聪明就是不肯老实种地,他们兄弟是亲眼看着秦家人怎么把日子过起来的,包括罗家也跟着沾光,今年多出来的粮食已足够罗家上下过一个好年,所以他们与其说跟着杜容和不如说是跟着楚韵。

两兄弟都觉得跟着这个奶奶,替她跑跑腿比较有饭吃,而且姑娘家心软,杜三爷以前发火他们也不是没看过,他不想体验。

这个话罗家兄弟来了就跟杜容和说了。

杜容和听到他们来投奔楚韵的,转头就把人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投奔女人的男奴少见,但也证明了楚韵在野牛沟确实很有威望,这个威望甚至大于作为地主的他。

问题是楚韵是不会收下这些人的。

杜容和自己不愿意做奴隶,但他对有奴隶这件事接受得很容易,因为他从小就有奴仆伺候,早就习惯了。只不过不会不会草芥人命,动辄打骂,要是这些奴仆以后想有个好去处,他也不会阻拦。

但楚韵跟他是不一样的,楚韵不接受有奴隶这回事,她更喜欢公平一点的雇佣关系。

杜容和没有把人送走,他并不想破坏她的这份威望,而且还想让人知道:这个奶奶不仅可以教他们怎么吃饱饭,也能庇护他们不受欺负。

这样长久下来,以后楚韵有什么事,也有会愿意为她鸣不平的人。

杜容和跟罗家兄弟说:“我只要能签短契的人,两年一签,以后要是做得不好,就自己带着包袱回家。”

跟着罗家兄弟一起来的人眨眼溜了个干净,他们都不想立字据,总觉得像卖身契,他们只想做隐奴,干不了还可以跑回家,赚了钱比真奴才少些,可拔腿跑了主家也抓不到他们。

最后仍只有罗家兄弟留下来,罗阿墙为人老实,杜容和让李叔教着他算账留在店里给楚韵看店。罗阿城是个滑头,生得凶神恶煞小牛犊子似的,他就请阿城给楚韵赶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