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宗保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又提着炖得烂烂的肥鸡、萝卜、桃子等市井小家常用的土特产过来探亲,自然也是一样。

黄米胡同和楚家那边是两个地方。

楚宗保进门就乡巴佬似的,围着杜家转了一圈,看他们有家里有下人,屋子里有糖味儿,四月份了,厨房还有腊排骨炖白菜吃,顿时惊得用了句土话说:“姑,我可算知道啥叫锦绣之家啦,这院子大得,比宫里也不差什么吧?”

这话惹得杜太太一笑,中午又在大饭厅摆了一桌子说要一起吃。

楚宗保光逮着焦溜丸子和溜肉段往嘴里塞,下桌时路都走不大动,唬得杜家人一愣一愣的。

厨房都在纳闷。

“三奶奶家不是穷门小户吧?怎么爷们儿吃饭这个光景?”

还是喜鹊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这年纪吃再多都不奇怪”。事情才没掀出水花,

楚韵不知道这档子事,她送走了楚宗保,便被两个妯娌拉过去打牌了。

闵氏说:“咱家饭桌难得凑齐人,干脆让人摆了瓜果点心打牌,打它个一下午。”怕楚韵不干,她还说呢:“你输了我不收你的钱,到时一个铜子儿帮你嫂子跑一次腿罢了。”

楚韵会打牌,她上辈子是麻将战神,曾经七进七杀自己暗恋的白大衣,搞的人从此见她就绕道走。

这种无敌的经历很快让她点了头,主要是,给了二两银子后,她实在身无分文了。

要不是牌局小,楚韵还不敢上呢,她害怕自己赌到让皂衣送她吃牢饭去。

辛辛苦苦打了一下午,两嫂子让楚韵欢天喜地地搂走三文钱。

三文钱,也就能买个肉包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闵氏都被这穷酸劲逗笑了,她哼了声,不再搭理穷鬼,转头跟魏佳氏说:“最近的婆子丫头身价下来了,你要不要添些人?”

大房院子少,丈夫又没事干,为了维持长嫂风范,在吃穿用度上,闵氏样样掐尖,哪里有好东西她都跑得勤快,几条胡同的生意人都愿意先让她看货。

“屋子里够用,我不要了。”魏佳氏说。

二房跟三房一样,拢共只有一对老夫妻帮着做事。虽要上手的事多了些,可住着宽敞,人心里也舒畅。

楚韵只有三文钱,魏佳氏都不买,她更不可能买了。只是看闵氏知道点什么似的,就问:“哪里遭灾了不成?怎么身价银会突然下来?”

闵氏还真知道这个,她吃着点心小声说:“山东那头地龙翻身,人死了不少,县父母不想挨罚,故意封锁了消息,想从人多的地方调人去填无人村。地龙翻身的地方,谁知道有没有瘟疫?没人想去填村,渐渐就闹起来了。听说还死了几个官!”

这消息最先出现在牙行和米铺。牙行的银婆子,早早去了山东乡下,装了十几个马车的人回来养着。

前几天银婆子扭着帕子来杜家跟闵氏说了这事儿,让她去挑头茬。

这就是当家主妇的厉害之处了,即便很少出门,丈夫也很少将大事跟她们说,可是她们仍能在细节处敏锐地察觉门外的动静,只是为了避免这样那样的麻烦事,许多时候装不知道而已。

杜家女眷趁着给太太老爷买东西尽孝心,都惯常在外偷懒,闵氏很容易就能溜过去看人。

她瞧过了,人都被银婆子养得干干净净的,这才起了多添两个人的心。

之前一个丫头要一二两银子,如今都有的八折有的对折。这价格太实惠了!等几日在胡同里传开,得让人抢疯!

闵氏很心动,想着趁这机会给娘家庄子上送点人。

魏佳氏听了却说:“怪可怜见的,大嫂,银婆子这人心狠,拉了这么多人在外头养着,身上煞气重,大家住一条胡同怪吓人的,我想叫萨满进门跳跳,再给寺里捐点香油钱。”

第15章 朱批和卖衣钱

杜家女眷在准备买人和烧香。

杜容和却在宫里请小太监吃茶,自从去见了一回杜老太爷之后,他更忙了。

正黄旗的何显耀跟杜家是拐了七八个弯的远亲,当然人家是只认那个杜四爷,不认这个杜三爷的,在宫里没少给杜容和摆脸子。

看杜容和给小太监茶水钱,还挖苦道:“不愧是祖上弯过腰的人,子孙做来亦是熟练。”

杜容和待人接物都和气,但他也是从小被捧着长大的,脾气上来那也不是个多好相处的人。

还笑呢:“何爷说得有理,咱两家也算通家之好,素来爱互通有无,我有什么不会做的,瞧着何爷也就会了。”还做句打油诗,“当时共我弯腰人,点检如今都尚存。想到这个,咱两家老祖宗都能含笑九泉了。”

何显耀气了个仰倒。

添水的小德全听着心里颇为不忿,请他们喝个茶,怎么就弯了腰了?都是做奴才的,谁比谁干净!

凑到杜容和耳边小声说:“三爷别气,在这一亩三分地斗个鸟气,他这么能耐,也不见万岁叫他跟着去园子里哩!”

小德全说的是实话。

天潢贵胄不爱住在紫禁城,觉着这地方狭小阴湿,他们爱去各种宽敞的大园子里住着。

北狝南巡,一年得花好几月,除了祭祖这类礼仪大事,其他时候几乎不怎么回来。

所以,留在宫里的都是被“剩下”的人,都快把不受宠三个字写脑门上了。

杜容和也不爱待在宫里,可杜家这样的虾米,莫名其妙的康熙怎么会带上他呢?

去了趟牛家之后,他意识到机会或许要来了。

地龙翻身这么大的动静,哪是一个知县就能瞒下来的?很可能周围几个省都有牵连。

这么多人都知道,难不成还能所有人都是丧尽天良的贪官污吏?这不可能啊,唯一的可能是,不让声张的就是宫里人。

想到这个,杜容和拧眉叹了口气。

阿韵天真烂漫,连他用点儿宫里的浮银都吓得花容失色,他更不想叫她知道这些脏污事了。

不过,他一直在想要怎么把事捅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