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咱们日日上他们家打斋,到时这奶奶求着我们走,我们都不走!”

“对,他们家的地也第一个拆!”

楚韵跑出来这一圈已经玩疯了。

以前在乡下,老太太这个不许那个不让的,怕让她叫狼吃了,叫野猪撞死了。

出了黄米胡同,没人管她了!她先去河里摸了会儿鱼虾,摸了满满一篓子,又跑去娃娃群里抢了人一根甜草,想看看娃娃会不会哭,哭的话她就说对不起,不哭她就再抢一根。

她早就想这么干了!

娃娃们愣住了,心里还没反应过来,嘴已经在往下拉,何妈唬了一跳,拿着糖在后边散,心里疼得滴血。

楚韵玩了会儿,弄得两条腿都有些湿了,她抱着炸螃蟹指着山说:“何妈!我带你去爬山!”

山上好东西多,要是能弄个什么不就发了吗?

山货不比铜板值钱啊?

何妈有啥不敢的,她这么大岁数了,再说把她往山上带总比嚯嚯人家娃娃好吧?转头还老来俏地掏了两条水红色的锦纹汗巾子拴在腰上。

楚韵拖着柯老丫也一起去。

柯老丫喏喏地摆手说:“这个是爷们儿做的事,老婆子不敢。”

但眼睛可亮了!

关外满人妇女,双手也曾拿过箭,双腿也曾夹过马,只是因为爱新觉罗坐上王位后不能再容忍女人从自己身上分走一半的权力,逐渐地打压囚禁她们,最后这些妇女就再也没能在清史中留下名字。

柯老丫摸着自己的手,她年轻时打猎时生出来的茧疤还在,但自己有四十年没有回过故土了。

楚韵想,普通古代妇女八九岁后的人生不值得过,可还是要过啊,多快活一天都是白来的,想要去干嘛不去呢?

她哄柯老丫:“柯婆婆给我打只兔子,我想吃野生的烤兔子。”

柯老丫最后是被楚韵和何妈叉着走的,李家仆慢吞吞地跟在后边,手上还拿了把弓箭。

楚韵使劲拉了下倒是拉开了,但柯老丫六十岁的人了,还能拿这个?

李家仆笑:“她年轻时比奶奶力气更大,不然也不能从关外跑到京里来。”

还有句话他没说,他觉得萍萍也比楚奶奶更漂亮。

柯老丫听他在奶奶跟前献宝,就用满语叽里咕噜地骂了两句。

楚韵听得直乐,跟何妈说:“他们感情真好啊,六十岁了还能这么好。”

何妈也用满语叽里咕噜跟她说:“柯老丫以前有丈夫,听说就是打牲乌拉,年年打了皮子往京里送。”

楚韵笑,小荷“捡的”别人“不要的”的皮子就是他们送来的。

何妈怕李家下人太勤快,成天拉着人打牌说小话,这几天已经把柯老丫说得跟她义结金兰了,没啥不知道的。

嘀咕道:“那打牲乌拉你没见过,人又脏又臭,两张皮子穿一辈子都不洗,头发打结,人嘛又穷得慌,地也不会种,生意也不能做,打不够皮子还要吃挂落,柯老丫跟着前头那个过不下,跟着他男人一起上京送皮子时偷偷跑了。”

楚韵看李家仆和柯老丫走在后边笑盈盈的样子,一点看不出来,两人的爱情故事竟然这么劲爆!

她脑补了一下,道:“是李大爷抢的媳妇,还是柯老娘拐的丈夫?李大爷冲冠一怒为红颜把那个打牲乌拉打劳过没有?”

何妈遗憾道:“没说!她只跟我说自己是躲在李家马厩被找到的,当时还拿把弓,差点把李大爷射死了。”

楚韵唉唉唉好几声,看着耳鬓头发往上隆起、守旧妇人般的柯老丫,完全想不出她提箭出逃的样子。

她都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类似JoJo的特殊金手指。

比如说大逆不道的人会自动聚集什么的。

胡思乱想一通,楚韵又问何妈:“她好端端的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因为我也是逃出来的呗,我十六七岁在老家乡下有过两个孩子。”何妈笑了,竹筒倒豆子地搂着她说:“以前这些话我都不敢跟你说,怕你嫌我们不守妇道。”

到楚韵跟着杜容和跑了,她才知道这个姑娘跟她们一样,不然这话何妈一辈子都不会说。

楚韵瞪着眼看何妈:“李叔抢的你还是……”

何妈叹气,她也想试试这个,可惜不是哇!她失望地说:“我是被他买来的。”

楚韵眼珠子瞪得更大了,她一直以为何妈是杜家的家生子,被买来的,那是夫家人把她卖了?火气一下直冲脑门,她怒发冲冠道:“这家人住在哪?咱们叫小荷去把他们一家子也卖一回!”

“这事有什么稀奇?穷男人日子过不下去,第一件事就是卖女儿,卖完了女儿就开始卖儿子,儿子也卖完了就卖田卖地,等到地也卖完了就开始卖媳妇。”何妈冷笑:“我这人记仇,跟你李叔成亲第二年我就提着刀去了一趟乡下。”

何妈这么多年想起来都有些心惊,当时怎么就那么恨,放着好日子不过也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她说:“那年是冬天,我病了一场刚醒,外头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也没跟你李叔过在一处,天寒地冻,我拿着刮鱼的菜刀往乡里走,当时京里到处都是人,通通裹着烂棉花破锦被,满头灰地往里走,就我一个穿了身小袄子在往外跑。”

楚韵想了下何妈的年岁和她嫁给李叔的年纪,道:“京里地龙翻身了吧?”

何妈搂着人笑得更深,道:“妈妈知道你聪明……你说巧不巧,大翻身,皇帝还下了罪己诏,路上那么多抱着孩子的大姑娘小媳妇四处讨口吃饭,还有好些狗头小官想欺负漂亮姑娘。”

后来她那把刀就送给那个姑娘防身了。

再后来,李福禄找到她叫了声冬夏,把她拉回去了。

那时候是康熙十八年,杜容和约莫有三四岁,抱着糖葫芦在屋子里舔来舔去,听李叔说何妈家里人被地龙压死了,还拿着零花钱买了十桶粥让他们两口子拉出去做功德。

何妈为两个儿子念了经,回来就把杜容和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后来他长大了有出息了,又娶了媳妇。

何妈看少爷是儿子,看楚韵是自己,她笑眯眯地说:“恶人自有天收,我没做坏事他们也得了报应,京里地龙大翻身,那一家子都没了!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