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杨叔崖还挡在门口,伸着脖子怀疑地往她身后张望,琳琅就转身看李屿,李屿还站在远处,默默地和她挥手,并没有要靠近的意思。杨叔崖问道:“导什么片子的啊?来这里取材?拍纪录片?”他道,“你突然不见了之后,来过好几波要拍纪录片的人。”
琳琅挽了挽头发,脸上还微微带笑,没话了。杨叔崖往后退了一小步,让出个位置,指着屋里说:“小九他们放暑假来玩,就住隔壁呢,前一阵还说起你呢,进来坐吧。”他问道,“那导演……不来坐坐?”
琳琅眼尖,看到地上躺着的一张传单,捡起来拍了拍,道:“您现在是帮着业主维权的干部啊?”
“咳,干部那谈不上,就是和镇政府商量,他们就让我们在这里弄了个临时办公室,白天不少业主都会过来呢。”杨叔崖问她:“他真不用过来坐会儿?”
琳琅说:“我们也拍得差不多了。”
两人还站在门口说话。琳琅看到了屋里的几张麻将桌,问道:“业主都是住附近的吗?过来不会不方便吗?”
“还行,早上我给他们开门,儿子女儿的什么给送过来,爬爬楼梯也就当健身了,中午……”杨叔崖往身后一指,笑呵呵地说,“菜地摘点菜,自己做个饭,这可都是不打农药的绿色蔬菜啊,鸡鸭,也都养着,鸡蛋每天都有的吃。我这么一弄,政府每个星期呢也都有专人来了解情况,分析情况的,也还不错,就是房管局那边吧一会儿要写这个信,一会儿要那个信,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时候呢。”
“你说的业主……”
“买了这里温泉房养老的人啊,咳,别墅那些,我们那产权可都是办下来的,你知道的啊,后来补办也……”杨叔崖拽了下身上披着的外套,笑笑,没说下去了。
琳琅也笑,接话:“那您是做好事呢。”
杨叔崖放下了电筒,进屋开了个靠在墙角的营地灯,点了根烟,弯腰站在屋里抽烟,说:“也不知道小进怎么样了……你走了之后,派出所找了美国什么领事馆的人来领走了,说是直接送回美国去,你外婆,不是,就是那个采萍姨妈,她是中国护照,又身体不好,搞不清楚事情,反正我们想留孩子,孩子也想留下来,不想和采萍姨妈分开,就是真的是没办法……”
琳琅背手站在门边。杨叔崖又招呼她:“喝茶吗?进来坐吧,坐会儿。”
琳琅往门外看了看,李屿正在慢慢靠近。她问道:“那现在还有保安巡逻什么的吗?”
“有啊,那后边他还搞了个鱼塘,挺多人来钓鱼的,地铁坐到终点站,搭个公车,再走个二十来分钟……我就去给他们发传单,呼吁大家多和政府反映反映,最好是能重新把这个酒店给搞起来,那到时候这十里八乡的那娱乐活动可不止钓鱼了,也是促进经济,刺激消费嘛,你说是不是?”
琳琅捏着传单陪笑:“是……说得没错。”
杨叔崖说:“他拍什么片啊?”
琳琅说:“恐怖片吧……具体他也没透露。”
“哦……”
“嗯……”
“那要我带你们去转转吗?”杨叔崖道,琳琅的心猛地一跳,再看李屿已经走得很近了,就说:“那不打扰你休息了啊。”
杨叔崖问她:“诶,你现在一直在国内了?”
“不是,是正好回来。”琳琅便要离开,“回来办点事。”
那杨叔崖又说话了,“嘉鸿……他妈妈来带他回去了,你知道吧?那天的情况她也没怪谁……只是也没赶上见采萍姨妈最后一面,到底也是亲戚……”
琳琅收住了步伐,驻足盯着杨叔崖,杨叔崖的气忽而一短,奉上个笑,挥动香烟,说:“这房子的产权啊什么的其实也不值几个钱,火灾前可能还行,大火一烧,什么都没了,我们也没钱重新把房子给造起来,就这么着吧,反正再过几十年,产权也就收回去了。”他弹落烟灰,“就这样吧。”他问:“真不用我带你们转转啊?”
琳琅搓了搓手,客气地说:“不用了,我们本来也打算走了。”
“什么时候白天来啊。”杨叔崖在一张沙发上坐下了,一拽外套,也很客气:“白天来坐坐。”
琳琅笑着答应,转过身,没几步就和李屿撞了个正着,她拉着李屿往楼梯口去,轻声说:“保安换人了,这个比较好说话,说我们随便看好了,我们去顶楼看看吧。”
李屿被她拽着走了阵,回头张望:“能问问他愿意接受采访吗?”
“你身上有多少钱?”
李屿抓了抓后脑勺:“那我们还是先去顶楼看看吧……”
第32章 9.(下)part2.
两人就沿着楼梯一直走,一直往上,一直走着。并没有人说话了。粗重的喘气声取代了闲言碎语。有时,琳琅走在前头,有时李屿赶到了她前面去。他们的步伐都越来越重。有时,琳琅停下了喝水,有时,李屿边走边喝水。他把连帽衫脱了,塞进了背包里,穿着一件背心继续走。走到五楼,走到六楼、七楼……
楼梯盘旋向上,一阶,两阶……十一阶,转弯,继续,一阶,两阶……
八楼,九楼……
楼层数字早就失去了意义,琳琅并没再留意了,矿泉水剩了最后一口了,喝完的时候,李屿停下了脚步,又把无人机拿了出来。他蹲在地上调试了会儿,操纵无人机往上飞。他靠在栏杆边仰头望去。琳琅继续走楼梯。
上面是第几层,还剩下多少层才到顶楼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楼梯还在,只要还有向上的阶梯,那就继续走吧。这么干净的楼道,地上还铺着红地毯呢,地毯看上去也是干干净净的,像是什么富人的家里,这么大的房子,这么高的楼层,到了晚上,一大家子人都睡了,所有的灯都关了,只有两个不属于这个家庭的游魂在此地飘荡。
无人机飞到了琳琅的身边,她瞥了它一眼,无人机飞得低了些,就在她脸旁飞。嗡嗡嗡嗡。一刻不停地打着风。
琳琅往下投下一句:“你不上来了吗?”
没人回答。琳琅往上一看,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尽头了。没有楼梯了,只有一面灰色的墙壁对着她。她伸手一摸,这灰色不是墙纸,是水泥。
这时,李屿的声音响起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她:“你……知道国外……有个爬电视塔比赛吗?”
“是不是加拿大那个?”琳琅转动握着电筒的那只手的手腕,看椭圆的光在灰墙上绕圈。
“对……对……在楼梯间里爬电视塔,我去,亏老外想得出来,他们本来身上味道就重,夏天没有止汗剂都没脸出门……”李屿的声音响了些。
琳琅说:“我走到顶了。”
“啊?那是几楼啊?”
“没标。”琳琅转身,趴在栏杆边往下看,看到李屿的头顶心在漩涡状的楼梯间里时隐时现,“你现在走到几楼了啊?”
“我这……我这也没写啊。”李屿又说:“不是说装修完了的吗?”
琳琅走到了走廊上去察看,原来这一层的所有房间都没有安门,都还是毛坯房,她说:“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地上倒还铺着地毯。踩下去听不到一点脚步声。她真的觉得自己像幽灵,恐怖片里那种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地徘徊流连的幽灵,她需要别人来帮她找出她变成幽灵的原因。关于她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