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还没亮透的时候琳琅就出门了。她小跑着下了坡之后往温泉酒店的方向去,绕着酒店那一片都是平地,她跑了一圈,往回去的路上放缓了步伐,爬坡时,逐渐成了步行了。周遭一个人也没有,鸟在叫,似乎是麻雀,却看不到它们的踪影,天色渐渐发白,日光热烈了起来,她往身上抹了一层防晒霜,跑进了一片树林,沿着一条小溪散步。她看不到那被人遗弃的别墅群了,周围只有树,只有潺潺流动的溪水,这世界上仿佛只有她这么一个人。
琳琅觉得好笑就笑了出来,笑得太用力,竟咳了起来。吴梦甜默默戴上了口罩,冬瑞影笑了笑,也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只布口罩戴上了。杨叔崖往后躺下,双手叠在腹上,轻轻说:“这么些高科技的东西,我们也不会用啊,那个电磁的灶台我见都没见过……”
小九对着电风扇吹风,冬瑞影把她往后拽了拽,塞给她一个平板电脑,起身说:“我洗菜吧。”
小九聚精会神地看起了动画片,奶声奶气地跟着唱主题曲:“就在那边的一座小山丘,住着我们的好朋友,乔治是她的好弟弟……”
小进抱着他的玻璃罐子走了出去。
第4章 2.2
餐桌上掉了一些鸡骨头。吴梦甜一手拎着垃圾桶,一手捏着一只纸碟把这些硬垃圾扫进了桶里,垃圾桶里套着的垃圾袋偏小,全新的,袋子里没别的垃圾,骨头掉进去,袋子直往下坠。吴梦甜看了看正在擦拭灶台的琳琅,她顶着胯站着,穿吊带背心,挺胸,能清楚地看到背心下面的胸衣肩带,头发散乱地披着,不时就需要拨一下,捋一下。短短的背心堆在她的腰上,露出一小截古铜色的皮肤。她笑眯眯地和那对帮忙洗锅的年轻俊朗的双胞胎说着什么。
吴梦甜把垃圾桶“吭”一声丢在了地上,垃圾袋完全掉进去,抓不着边了。吴梦甜弯着腰,又去看琳琅,抱歉地打手势:“这个垃圾袋会不会有些太小了啊?有大一些的吗?”
“没关系。”琳琅没看她,又拨了下头发,歪着脖子拿过双胞胎刷干净的一只平底锅,在半空中掂了几下,说:“最好是手腕手臂一起发力,像这样。”
双胞胎之一惊叹:“你有肌肉。”另外一个问:“你平时有在健身吗?”
三个人靠在厨房的L形长桌边说话。
“我早上会去跑步,跑下山,绕一圈,回来的时候散步回来。”
“有在练器械吗?”
“去健身房的时候会练。”
“我们酒店里有哑铃。”
“真的?它们是什么……呃……”琳琅比手画脚,不一会儿,苦恼地抓起了额头。
“规格?”
“哦,对!规格!”
三个人一起笑。琳琅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罐可乐,双胞胎也各要了一罐。三个人一起喝可乐,比划抓提哑铃的动作。
吴梦甜把椅子一张张塞到餐桌下,动作不小,骚动很大。厨房里的笑声也很响。她继续收拾桌子,饭菜全是用纸碟子纸碗盛放的,如今吃完了,有些碟子里剩了些菜汤菜叶,她把这些汤汤水水的边角料全倒进了一只纸碗里。
双胞胎同时喝完了可乐,同时把罐头用单手捏扁,琳琅难以置信,笑着摇头,双胞胎之一朝她眨了下眼睛,琳琅道:“我见过双胞胎,但是,说实在的,没见过像你们这样一致的。”
“我们还有心灵感应,你看。”眨眼睛的双胞胎拍拍那站在他身边的,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儿,两人就默契地背对背站着。面对琳琅的男孩儿竖起右手食指,背靠着他的男孩儿就说:“一,右手。”
琳琅鼓掌,惊呼:“天呐,太神奇了吧!”
这时吴梦甜端着那些归叠成一摞的一次性餐具进了厨房,她把它们连同一大把一次性筷子一起放进了水槽。她道:“窗户反光吧。”她笑了笑,说:“一起洗一洗吧,下次还能用。”
双胞胎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这些是可以洗的吗?”两个男孩儿又一起耸肩摊手:“我们还可以闭着眼睛,或者把我们的眼睛蒙起来,我们的youtube频道里都有哦。”
琳琅喝了口可乐,拿出手机:“我保证一有信号就订阅你们的频道。”
“还要记得开启小铃铛。”
琳琅笑着咽下可乐,频频点头,凑到吴梦甜身边一瞅,懒洋洋地说话:“姐姐,没关系,扔了吧,家里还有。”她问双胞胎:“那你们的爸妈会分不清你们吗?”
“经常!”
又是一起发出的声音。琳琅指着双胞胎脚上的两双鞋子,猜测:“所以,穿匡威的是嘉佳,穿乔丹的是嘉鸿?”
双胞胎一齐笑眯眯地说:“你猜!”
琳琅抽了一大口气,拽了吴梦甜几下:“天呐,你看他们连笑起来,眼睛,嘴角的弧度都是一样的!”
双胞胎同时得意地大笑。吴梦甜搭了句:“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双胞胎不都是这样的么,”她朝琳琅看了看,挤出个笑,说:“你们不洗,那我来洗吧,我来洗吧……”她拿起挂在水槽边的一副塑胶手套戴上,挤开了双胞胎,道:“没事,没事,我来洗。”她笑眯眯地看琳琅,“知道你们有钱,但是也不能这么浪费啊。”
琳琅吸了吸鼻子,抓起一团擦过桌子的厨用纸巾,说:“我有网购不是一次性的餐具的,只是没那么多。”
吴梦甜应声:“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啦,就是考虑到我们现在这么多人住在一起,万一,万一遇到什么状况,需要用到这些一次性的东西……”她点头如捣蒜,又说:“我看到了啊,碗柜里有啊,等等我在拼多多上买点吧,一家人吃饭用一次性的算怎么回事儿呢,我算算啊,我们现在一共是几个人啊,我们一家加上……”她扭头对着双胞胎笑:“你们不住这里吧,你们回酒店住的吧?”
双胞胎同时以同样的幅度点头。吴梦甜用洗碗海绵小心地擦拭纸碟,说:“这些本来就可以循环利用的,你挺会买的,这个质量很好,有的洗了就整个软了,留着吧,留着,别浪费。”
吴梦甜趁着双十一囤了很多厨用纸巾,吸水吸油比抹布快,用完即扔,属于干垃圾,还可以回收,方便又环保。再也不用盯着一块抹布用,用到它抽丝,发黄,发黑,怎么搓都搓不掉那股臭烘烘的气味。隔着塑胶手套都会沾到那股气味。保养得再好的手都是臭的。
老师说得对,分子永远是在运动的。
老师觉得很遗憾,你应该学理科的,不过人想过得轻松一些,无可厚非,女孩子读理工科可能确实太辛苦了,以后工作会很忙,就顾不上家庭了。
冬瑞影家的厨房里总有一股燠湿的气味,吴梦甜笃定那是由那根不知道饱餐了多少残羹冷炙,油腥腌臢的下水管道酝酿出来的。住了二十多年的老公房了,没有电梯,开锁办证通渠的小广告贴满整片楼道,防盗门都开始生锈了,楼下的电子闸门永远关不上,永远有两辆电瓶车停在进门的地方充电。这样的地方难免充斥着这样那样的异味厨房里燠闷,墙上有霉味,厕所里能嗅到尿臊味,阳台上弥漫着烟味。人在一间房子里住久了,房子渐渐也变得像一个人,五官脏器一应俱全,内敛,含蓄,干练,浮夸,一眼就能看穿。这些气味像瘤一样附着在房子的器官上。
冬瑞影把那些厨房用纸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一张一张洗干净了,一张一张铺开来,一张张搭在水槽周围晾着。她和吴梦甜说:“不要浪费,你就是大手大脚花钱才会离婚,我还不知道你,有多少花多少。”
冬瑞影渐渐变得像房子里的另外一个瘤。
墙上的霉味应该是她捡回来的那卷挂历和那幅黛玉葬花的刺绣画发出来的;水槽里的臭味想必是她经年累月在那里刷洗捡回来的锅碗瓢盆留下的;至于房间里的旧皮革味,一定是从她捡来的那只床垫散发出来的。
她说:“你小时候睡的床也是我从路边捡回来的,实木的,不要太好用哦,你们现在整天就知道买买买,买回来的衣服穿了几次不穿了就扔掉,手机用了几次就要换新的,你的衣服坏了吗?手机坏了吗?衣服还能穿啊,衣服会过时那是穿的人的问题,气质好的人,漂亮的人穿什么都不过时。
“我怎么了我?这个床有什么问题?你就是不珍惜东西,小王才不要你,不然你和他的日子那还不舒服?他每个月工资全都上交,你以为他的意思是给你随便花啊,他就是要测试你能不能管得了这些钱,能不能帮他理财,帮他管好这个家!你真是弄得我们家好像几辈子没见过钱一样,说出去真的是丢人,你外婆以前在马来西亚当拿汀的,我小时候到哪里都是司机接送,身边一个保姆,两个女佣人,从来没走过一步水泥地,到哪里都是地毯,你说说你买那些鞋子,你还要去贴底,要去弄什么防滑贴,那是因为你成天要在外面走啊,走在地毯上,真皮底的鞋子最舒服,根本不会滑。
“你外婆就是和你一样,奢侈浪费,管不住花钱的手脚最后被人一脚踢回国!”
楼梯那里传来些动静,吴梦甜拱了拱琳琅,琳琅探头一看,杨叔崖打横抱着老太太往外走,嘴里说着:“大姨,马上就到了哦,带你去晒晒太阳,我是叔崖,对,叔崖,就是慧珍的儿子啊,你还记得我吧?”
琳琅和吴梦甜交换了个眼色,琳琅撇了撇嘴,吴梦甜问她:“她是不是没有清醒的时候啊,我听说这种都是一阵一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