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搞一个长镜头,就拍每个房间,从二楼拍到三楼,从三楼拍到露台,从露台回到院子,从院子再进屋,再拍一楼。我们就在里面绕圈子,绕到观众都糊涂了,绕到他们气急败坏地跑来问我,你这电影到底想表达什么,你到底想拍个什么东西。”
“不是,老李,你这到底想拍个什么东西?”
“我就告诉他们……”
小君换上干净衣服,开了门就往外跑。他的拖鞋,他的红披风他都没管,就这么跑开了。
第18章 5.5(上)
小君先回了小进的房间,屋里还开着灯,他抬头看了一眼,那灯长得像个大圆盘子,他关上了门,隔壁又开始播歌了,还是听不懂在唱什么,就能听出来唱歌的是个女人。歌声源源不绝地从隔开两间房间的那扇门后头传过来。
一只蛾子从外面飞了进来,绕着发光的大圆盘冲来撞去。地上跟着闪过一道黑影,直朝小君扑过来。是那飞蛾的影子。它动一下,影子闪两下。它很小,影子好大、好宽。
小君绕着房间走了一圈,一屁股坐在了那张大床上,他上下颠了几下,还爬上去蹦了几下,越蹦越高,脑袋差点撞到天花板。这床垫够有弹性的。小君又一跳,双腿岔开,坐在了床上,往左边打了个滚,滚不到边,他继续朝着那个方向打滚,滚了两下,这才算摸到了墙。床架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趴在床边往床底下看,床垫下面好像还铺着一层木板。他试图拉起床垫看个究竟,可床垫太沉了,他又只有一边胳膊能完全使出劲,试了两下也就放弃了。小君重新在床上坐好,突然,他发觉满屋子都是花香味。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外头不是这种味道。飞蛾又飞了两只进来,地上到处都是乱动的黑影了,它们身上也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味道。活蛾子闻上去像干草,死了的闻上去像烂了的木头芯。
小君找了好一阵才找到床上是床单的味道,这张印满了小火车的床单闻上去像花。
床单够软的,枕头不软,躺在上面,脑袋就只能一直维持在一个高度。小君的脖子架得不太舒服了,翻起来去研究衣柜去了。柜子里面分成了三层,最高层上叠放着些像是被单枕套之类的东西,也都是花里胡哨的,男的用这么花的东西不知道干吗。小君鄙夷地啐了口。他爸说了,男的穿花的那都是娘娘腔,他妈也说了,男的穿那么花,以后钱都会被女人骗走。
第二层横着根竿子,竿子上挂了两件外套,一薄一厚,都是黑的。他也有一件黑的薄外套,一件黑的后外套。空余的地方叠放着些衣服。小君抽了几件展开看了看,花的,素的,条纹的,花样可真多。
小进以后一定会被女人骗光所有钱。
第三层是两个抽屉,一格抽屉里放着内裤,另外一格放的是袜子。袜子都是成双成对团在一起的,一个男人要这么多袜子不知道要干吗。再说了,大夏天的谁穿袜子啊?
小君心里又是一阵轻蔑。
柜子边上放着一只箱子,两根拉链环搭嵌在一格地方,搞不开,敲一敲,里面“空空”地响。没东西吧。
小君抱住箱子摇了摇,空,空,肯定没东西。
床边也有个柜子,边上放着好几只纸盒子,有印着铲车图案的,有印高楼图案的,很可能是玩具。都还没拆封,小君挑了那高楼图案的纸盒,正打算撕开一看究竟,一阵脚步声近了。他下意识地丢开纸盒,往床底钻去,他先伸手进去,可手一下就卡住了。他这才意识到他的右手上还打着石膏。
在家洗澡、睡觉的时候,石膏好像不存在,和周琼打架的时候,爬上爬下的时候,它完全不碍事,进了这屋,没人提起过,没人问过他,在这里能养螃蟹的水缸里洗澡的时候他也忘记了它。他不觉得他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
现在它来给他出难题了。
门开了。小君一瞥,就瞥见小进揣着他养蜘蛛的玻璃罐子进来了。小君马上说:“我有东西掉在床底了!”
他扭过头假模假样地在床底摸索,暗暗咬住嘴唇,暗暗使劲,可石膏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故意难为他,卡在床板和地板之间,怎么也抽不出来。他断了的右手隐隐作痛。
小进走到了他边上,帮他把右手拔了出来。小君一看他,他若无其事地坐在了床上,把玻璃罐放在了床边的小柜子上,一句话也没说,一句话也不问。这反而激怒了小君,他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小进的鼻子就嚎:“对啊!我跟着你回家了,怎么样啊,你能拿我怎么样啊??”
小进看也不看他,敲了敲玻璃罐子,逗蜘蛛玩儿,罐子里的黑蜘蛛缓缓抬起了一条腿。小进穿着蓝色短袖衬衣,蓝色布裤子,一双黑球鞋。地板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泥脚印。
“你脏死了!”小君控诉。
小君穿着和小进同款不同色的衬衣和裤子。他没穿鞋。小君脸上一热,面红耳赤地拽了下衣角:“谁稀罕啊!”他便要脱衣服。小进这才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隔壁的音乐声还在继续,甚至比先前更大声了。他推开了小君,径直走到那扇门前,趴在门板上听着。小君问他:“你干吗呢?”
他跟了过去,也趴在门板上偷听隔壁。两人脸朝着脸,眼睛对着眼睛,聚精会神。
可是就只能听到音乐的声音,唱的是什么还完全听不懂,小君一下就失去了耐心,这时,小进弯下腰,趴在了地上往门缝里看,隔壁那屋关了灯了,歌声此刻停顿了一瞬,这瞬息之间,小君捕捉听到了一串喘气声。很像他爸冲着他妈发脾气的时候,把她压在身子下面时两人会发出的声音。
歌声继续,明显换了另外一首歌了。
小君撇了撇嘴,直说:“没意思,真没意思。”
这歌一开始并不很大声,他听到一个男人藏在音乐下的声音:“是不是比之前爽?”
小君往小进那里看去,得意地一抬眉毛,问他:“你听到了吗?”
小进没搭话,脱了鞋,走到圆盘灯下去招飞蛾,真让他抓到了一只飞蛾,他把它闷在自己的鞋子里,用手捂住鞋子的开口,翻出了窗。小君追过去一看,窗下面有一道横边,小君踩着这条边往隔壁挪去,小君探头再往远了看,隔壁的窗开着,小进把那只闷着飞蛾的鞋从窗口扔了进去。接着,他赶紧往回来。隔壁传来一声尖叫。小君哈哈大笑,也想去扑抓蛾子,原地跳了两下,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那扇门就来了。小君猛一阵后怕,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小进出现在了窗口,直朝他挥手,小君忙跑过去,也爬到了窗外,小进往高处一跳,那高的地方也有道能站人的边沿,他敏捷地爬上去,这就爬到了三楼的一扇窗前了,他往边上一侧,贴墙站着,推开一扇窗,翻了进去。小君意欲效仿他又忘记自己的石膏右手了,抓是抓到三楼的窗边了,可就只有左手抓得很牢,右手使不上劲,没法把整个人带上去,就在他摇摇欲坠之际,手被人拉住了。小进把他拽上了三楼。
这间房间很黑。一开始什么也看不清,就感觉屋里面有风一时时地往人脸上扑,风里有蚊香味。小君定睛再看,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能看到一阵阵烟雾在屋中飘散。好像清晨还未迎接天光的森林。
小君又仔细看了一大圈,他看到了一台摇头晃脑的立式电风扇,看到了两张床,一只大衣柜。
一张床上躺着一个脸很白,头发也很白的老妇人。看上去比他奶奶年轻一些,看上去和他奶奶躺在床上的时候差不多,嘴巴微张,嘴里会出现一个黑乎乎的洞。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样。边上拼的一张单人床上躺着个女孩儿,趴着睡觉,身子一起一伏的,
小进脱了脚上的另外一只鞋,扔下楼去,关上了窗。他竖起手指压住嘴唇,小君点了点头,外面有人走来走去,脚步声很靠近这间房间了,小进跑到了衣柜前,开了柜门就躲了进去,小君忙跟着也躲了进去。
到处都是烂熟桃子的味道,小君哆嗦了下,正要打喷嚏,小进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开门的声音响起来,外面亮了起来,一道窄窄的光落在了小进和小君中间。听声音,进来了两个人。有人说话了,是个女人,声音很干。
“那等明天,你淘宝的东西到了,你和她去超市拿,我让老杨支开双胞胎和小进,我去翻。”
小君伸手捂住了小进的嘴。
“不行不行,她肯定不肯和我一起去,肯定说我买的东西我自己去拿。”
有人回话了,也是个女人,声音扁扁的,小君认出了这声音是那个不知道是女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人在说话。这扁声音继续说话:“本来我看今天那个小孩儿跑家里来了,我就想趁机引开她,让她帮小孩儿去洗澡什么的,毕竟是小进的朋友,好说歹说,她都不肯,哎……还是去和老杨商量下吧,实在不行就再放一把火……反正报告我们也有了,她和高采萍确实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小进的手里冒出了手汗,小君吃到了,咸咸的,他看了小进一眼,他坐在衣服堆里,脸靠着柜门缝隙,那光切在了他的脸颊上,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衣柜里好热。小君忍不住怀念温泉酒店里冰冰凉凉的大理石男人雕塑。他摸上去是那么滑,那么冷。
外面的两个人还在讨论火灾。
“真把房子烧了怎么办?那我们这……我们不亏大了?上次就差点烧到家里来。”声音干瘪的女人说道。
“这烧,那我们是知道的嘛,我们就早点准备好啊,再说了,那之前那次要不是我说放火,能知道她的那些公证书,护照签证什么的都放哪里啊?要不是我,能看到她现在把它们藏在哪间房间里啊?”
衣柜里一点风也吹不到,一件件衣服压着他,包着他,小君只希望她们赶紧别再讲火灾了,他现在真的热得快烧起来了。
第19章 5.5(中)